共生

菲欧娜的钛白颜料在调色板上晕开第三圈涟漪时，画室窗台上的纵纹腹小鸮正用喙梳理右翼的绒羽。布洛戴薇的琥珀色瞳孔里盛着天窗投下的菱形光斑，像谁把银河碎屑撒进了融化的蜂蜜——这是伊莱说的，他总爱用生物学之外的比喻，比如“纵纹腹小鸮的视网膜像台双镜头相机，能同时装下现实和回忆”。

三年前的春分，伊莱抱着这团血糊糊的绒毛冲进画室时，菲欧娜正在给《暮林》罩染最后一层月光蓝。他的生物系制服肘部沾着排水管的锈迹，指尖却小心翼翼地托着雏鸟：“在研究所后墙发现的，被老猫抓伤了翅膀，只有你画室的松节油气味能让它安静。”

那时布洛戴薇的左眼还粘着眼屎，右眼睁开条琥珀色的缝。菲欧娜用棉签蘸着温牛奶喂它，伊莱就在旁边摊开笔记本：“3月20日，布洛戴薇吞咽时的喉结律动频率，和菲欧娜调颜料时的呼吸节奏完全一致——这是共生的开始。”

他给小鸮做的第一个栖木，是用自己的《鸟类行为学》教材封面削的，木纹里还嵌着几行烫金的字：“猛禽与人类的情感联结，可跨越730个日夜的记忆周期”。菲欧娜总笑那木头硌得布洛戴薇站不稳，却在某个深夜看见伊莱用砂纸磨到指腹泛红，把“730”三个字磨成了浅浅的凹痕，像在悄悄修改某个既定的期限。

伊莱的笔记本第47页夹着根羽毛——布洛戴薇换的第一根飞羽。羽轴上用红笔标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戳：“6月15日14:32，这根羽毛飘落时，菲欧娜正在画我的侧脸，笔尖停顿了0.7秒。”菲欧娜后来在画箱底层找到这根羽毛，根部缠着根银线，线尾系着颗碎钻，是她去年生日时弄丢的耳钉，不知被伊莱何时捡去，偷偷嵌在了羽管末端。

他们的日常总缠绕着羽毛的气息。伊莱会把布洛戴薇的尾羽别在衬衫口袋里去上课，学生们笑他“带着猫头鹰的情书”；菲欧娜的调色盘旁永远放着个银质小碟，里面盛着布洛戴薇最爱的鹌鹑蛋黄，伊莱每天早上都会提前煮好，用镊子摆成星星的形状。

“观测塔的星图该更新了。”伊莱蹲在画室的地板上，把最新的猎户座轨迹画在牛皮纸上，布洛戴薇站在他肩头，用喙啄着他耳后的碎发——这是它索要零食的暗号。“下周六凌晨三点，天鹰座会掠过银河，带布洛戴薇去看，它的夜视能力能捕捉到星尘的流动，像看见时光在飞。”

菲欧娜正给《共生》的画框装裱鎏金线条，闻言回头时，刚好撞见布洛戴薇用爪尖在星图上划出三道浅痕。伊莱笑着捂住那处：“别闹，这是给菲欧娜的惊喜。”他摊开的掌心，藏着枚银戒指的戒面，是用布洛戴薇脱落的尾羽根部银铸的，内侧刻着行极小的字：“730天后，在天鹰座下”。

《共生》这幅画在市美术馆展出时，策展人盯着布洛戴薇的瞳孔看了半小时：“这只猫头鹰的眼里，怎么有两个重叠的影子？”菲欧娜望着那片琥珀色的光晕笑了，她没说那天伊莱抱着布洛戴薇当模特时，她调了整整三小时的颜料，才抓住小鸮瞳孔里同时映出的两个倒影——举着画笔的自己，和正低头给布洛戴薇顺毛的伊莱，像两滴永远不会分离的墨。

出事前一个月，伊莱在森林公园的观测塔埋了个铁盒。布洛戴薇跟着他飞了七趟，每次回来都叼着片橡树叶，把叶尖对准菲欧娜的画板——那幅未完成的《星轨约定》上，老橡树的树洞里还空着，只画了半只伸进去的手，戴着枚模糊的戒指。

“等画完树洞，”伊莱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发顶，呼吸里有松节油和鸟食混合的气息，“就把铁盒里的东西放进去当彩蛋。”他的指尖划过画布上空洞的树洞，“里面有布洛戴薇的羽毛、我的星图，还有……一句藏了三年的话。”

铁盒的底层垫着张照片，是他们第一次带布洛戴薇去观测塔的雪夜。伊莱的围巾裹着菲欧娜的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里盛着和布洛戴薇同款的琥珀光，小鸮的爪子踩着他们交握的手，背景里的猎户座像用银线绣在黑丝绒上，最亮的参宿四刚好落在三人中间，像颗被共同守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