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囚笼

伊莱的葬礼上，布洛戴薇蹲在灵柩顶端，整整四个小时没动。雪花落在它的羽毛上，堆积成薄薄的一层白，像给这只悲伤的小鸮披上了件无声的孝衣。当棺木被抬向焚化炉时，它突然展开翅膀撞向铁门，右翼的新羽瞬间染成殷红，像幅被泼了朱砂的《星轨约定》。

菲欧娜把它抱回来时，发现小鸮的嗉囊里藏着片干枯的橡树叶——是从观测塔的铁盒里叼来的，叶尖被啄出个“莱”字，像在模仿戒指上的刻痕。她把树叶夹进伊莱的鸟类观察笔记，刚好放在那页爪印拓片旁边，看着两个形状相似的印记，突然想起他说过的“羁绊是会留下痕迹的”。

画室里的“婚礼倒计时”日历永远停在了第67天。布洛戴薇每天早上都会站在日历前，用喙徒劳地啄着那页纸，直到把边缘啄得破烂不堪，像在试图撕开这凝固的时间。菲欧娜没有阻止，只是每天晚上偷偷把纸页粘好，让它第二天能继续这场无望的仪式。

伊莱的手机在事故科存放了两周。菲欧娜去领取时，发现屏幕已经无法点亮，但指纹解锁处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技术人员恢复数据后，她在加密文件夹里看到了最后一张照片——是事故当天早上拍的，伊莱举着手机自拍，布洛戴薇站在他的方向盘上，背景里的导航显示“前往观测塔”，照片备注写着：“去给菲欧娜的树洞彩蛋添最后一笔。”

她在森林公园的观测塔找到那个铁盒时，积雪已经没了膝盖。盒里除了星图和戒指，还有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画着只叼着羽毛的猫头鹰：“亲爱的菲欧娜，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正在极光下给你写真正的求婚誓词。布洛戴薇说，它会用翅膀替我抱着你，直到我回来……”

信的结尾被血迹晕开，只剩下个模糊的“爱”字。菲欧娜把信贴在《拉普兰之梦》的空白处，布洛戴薇突然飞过来，用翅膀盖住那个字，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在保护这个残缺的告白。

小鸮的羽毛开始大把脱落。兽医说应激反应让它的换羽期彻底紊乱，建议用药物干预，但菲欧娜知道伊莱从不给它喂药。她把他的旧毛衣拆成线，给布洛戴薇织了件更厚的马甲，这次没有缝银箔，而是绣了片小小的极光，绿色的丝线在灰色的羽毛上格外显眼。

布洛戴薇开始重复伊莱在世时的习惯。每天清晨七点，用喙啄响他的旧闹钟；菲欧娜调颜料时，准时把松节油罐推到她手边；甚至会蹲在《北极鸟类图鉴》的雪鸮页，用爪尖点着伊莱标红的段落，像在催促谁继续读这个未完的故事。

有天深夜，菲欧娜被奇怪的声响惊醒。画室的月光里，布洛戴薇正用喙把伊莱的毛衣碎片塞进通风管——像极了那次实验室事故时，伊莱把它从浓烟里拽出来的姿势。它的动作笨拙而执着，绒毛被管壁刮掉了好几撮，却依然不肯放弃，直到把最后一片碎片塞进去，才蹲在管口发出满足的低鸣。

菲欧娜在布洛戴薇的粪便里发现了细小的纸纤维。她拆开画室的通风管，掏出一团用唾液粘合的碎纸，拼凑后认出是伊莱的毕业答辩稿，上面有他用红笔写的批注：“布洛戴薇能通过脚步声的频率识别菲欧娜，误差不超过0.3秒，这是比基因更牢固的羁绊。”

小鸮的体重以每周15克的速度下降。菲欧娜把伊莱的录音循环播放，里面有他教布洛戴薇辨认星图的声音：“那颗最亮的是天狼星，比北极星离地球近8.6光年，就像我离你，从来都不远。”每当这时，布洛戴薇就会用喙轻叩画布上的极光，直到喙尖磨出血，把那片绿色染成暗红——像在给这虚假的光影，添上点真实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