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烦

神雍十八年冬日的最后一天，罕见地下了一整夜的大雪，一夜之间，九重宫阙被茫茫白雪覆盖，濯秋殿外那棵老槐树被压弯了虬枝，咔嚓一颤，雪沫子被溅在了纱窗上。

窗内正有人呵融冰花，指尖点染出，映出小巧的指印，是绽开的半朵白梅。

沈筱衍踮着脚试图触碰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奈何衣袍笨重压得他根本直不起手臂，只好作罢，转身一脸哀怨地看向垂杨。

“垂杨，还没剪好吗？”沈筱衍拎起衣摆小跑凑近，不怀好意地说道：“看着倒是女儿相，垂杨莫非是有心仪的女子了？怪不得……”

沈筱衍摆出一副心知肚明缄口不言的模样，促狭地笑着。

垂杨听后不知怎地红了脸，结结巴巴说道：“小殿下胡说些什么呢，奴有个妹子过几天生辰，今年又不好出宫，只好剪个小像托人送过去为她庆生。”

沈筱衍突然记起垂杨提起过自己有个妹妹住在京州郊外。

垂杨是家中大哥，少年时家道中落被迫入宫为奴，他那妹妹时不时被他挂在嘴边，和自己说过很多次自家妹妹是何等的天生丽质，提起她时总是眼带笑意。

印象最深的一点便是夸他家妹妹眼角处有一道疤痕样的胎记，那位置生得极好。

当时听后沈筱衍还好奇得要命，天天缠着垂杨带自己去见他妹妹，只可惜后来不了了之。

正愣神着，大门被打开，寒风侵入室内，席卷了满屋暖意，铜炉中的炭火烧得比之前更旺。

“好样的小七，午后偷闲不叫上我们。”

沈筱昀的声线还裹挟着未退却的寒意，入屋后便急忙凑到炉火前搓手取暖，哈出的白气弥漫在眼前，为殿内带来些许生气。

身后的容昭褪去肩上的黑貂，拍去衣领上残余的雪花，鼻尖冻的通红，眉眼带笑对着屋内的雪团子说道：“太子殿下可是一下朝就拉着我来找你。”

沈筱衍走到茶桌旁殷勤倒了两杯茶，忙不迭地递给冰天雪地中赶来的二人：“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我不是不忍心叫你们奔走受冻嘛？”

容昭从容接过茶暖手，顺口说道：“少贫。”

沈筱昀听着二人的调笑声，嘴角也不由地荡漾出笑意。

“今朝正赶上元旦，晚上城中会放烟火，小七想去看吗？”

沈筱昀脱下厚重的大氅，瘫倒在藤椅上，膝上盖着的是远在燕水的舒琬前几日差人送过来的豹皮裘。濯秋殿的藤椅是个神仙宝物，任何来客都争着抢着要去霸占这个绝佳位置。

沈筱衍的眸光亮了起来，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全身上下写满了想去。

“那就让怀舟带你去吧。”

沈筱昀缓缓掀开茶盖拨去边缘的茶沫，意味深长地瞧了容昭一眼，人畜无害地笑着。

容昭猛地一呛，咳嗽不止，缓了一会开口道：“殿下真是好心，怪会逗人开心的。”

沈筱昀低头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不去看容昭此刻青得发紫的脸色，幽幽说道：“我只不过是看小七和你待在一块开心，便想着让你代劳了，怀舟不会不愿吧？

沈筱衍静静观察着二人的神色，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总觉得两人话中有话打着哑谜，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我自然是非常愿意的，希望殿下晚些时候独自一人时不要一人一灯苦愁思。”

容昭放下茶盏，端正起身子，又恢复平日里清润君子的模样，不以为意说道。

沈筱昀像是没听见拢紧了身上的皮裘，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接着品味起手中那杯马上见底的清茶。

这太怪异了，自从上次放纸鸢后两人每次谈话都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到底是谁先变的？

沈筱衍无奈摇了摇头，心里默默盘算起来：舒琬访亲已经三个多月了，照理说过一个月就该回来，磨磨蹭蹭赖在那干嘛呢，再加上怀舟刚刚那番欲盖弥彰的言论，不难猜出哥哥和舒琬这厮的关系进展如何。

这不该啊。

沈筱衍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个做事吊儿郎当终日讨骂的形象，狂耍了几下头。

更讨厌了。

那哥哥方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沈筱衍脑袋又痛了。

烦烦烦，真的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