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暗得早,明月初升,入了夜越发寒凉,再过一天便是新年,各宫都赶着领新衣拿月俸,各处都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瞧着就比元旦挂起的灯笼更红更艳。
沈筱衍围着铜炉发着呆,颈上被雪白柔软的狐皮围了一圈又一圈,在火苗的烘烤下更多了几分暖意,沈筱衍被热意熏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虽然眼皮越来越重,可脑子里确是一片清明的。
沈筱衍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被子,转头瞧着窗纸上映出的忙前忙后的垂杨的剪影,又起了出去看看的念头。
沈筱衍随意披了件外衣,悄声跨出门去,不叫垂杨发现。
继上次沈筱衍突发“恶疾”后哥哥就另外从东宫拨了一批人到濯秋殿伺候,还再三叮嘱垂杨不要让自己单独出去,怕又有什么意外发生。
濯秋殿被这么多人围得水泄不通,沈筱衍整天被困在这间屋子里,每天醒了睡,睡了醒的,日子过得煎熬无比。
漫步在院外石子路上,冷风吹得沈筱衍头疼,身体的温暖显得被风凌厉过的面颊格外冰冷,感官被无限放大。
以至于他能够清楚地听见左侧草丛中传来的窸窣声。
是野猫?
沈筱衍疑惑地看向声源地。
哇瑟,这么大的野猫?。
沈筱衍下意识拔腿就跑,他阅过无数话本子,特别是在这种夜深人寂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别处,四周只有自己一人,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还躲在草丛里,不是刺客就是逃出来的囚犯。
沈筱衍奔跑速度之快,生怕自己被劫持作人质,上演一出千奇百怪的狗血戏码,可惜自己堪堪大病初愈,跑了几米远小腹处就隐隐作痛。
糟糕,大半个月没有运动过。
“哎,小贵人!”
身后传来清脆明快的声音。
“……”
沈筱衍切切实实翻了个大白眼,长舒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
沈筱衍缓缓转过身,看见的是一个身上沾满污泥灰尘的年轻人,邋里邋遢的,他不认得他。
年轻人看见前方人停留,内心早已是大喜过望,自己初来皇宫人生地不熟的,终于碰上了个人!
不是猫狗,也不是蚂蚁恶虫!
沈筱衍打量着这个一直傻笑着的人,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问道:“你是……?”
年轻人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直愣愣地回答道:“哦哦,我是最近才来京州的,奉命待在皇宫里头,不认识我很正常。”
听着倒像是从地方调来中央任职的官员,只不过这身行头……
够狼狈的。
既然是奉命,为何还要费劲躲在这里?
沈筱衍的疑惑更深了,迟疑了一会,试探地问道:“你是逃出来的?”
年轻人听后怔了一瞬,随即又人畜无害地笑起来,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贵人你怎么知道啊?这不马上新年了吗,我看待在这也没啥事找上我,就想着……”
就想着回家?
沈筱衍瞧着面前人支支吾吾的解释,心中疑云依旧,不曾消散。
“想回家可以让身边内侍禀告大总管,大总管禀报圣人,圣人批准用不着多久,你不是被好意留在宫里的,是被押这了吧?”
虽然是疑问,沈筱衍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年轻人笑意更深,嘴巴张张合合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到最后也只是向沈筱衍展示了个更灿烂的笑脸来掩饰尴尬。
还别说,这人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小贵人在说什么呢,圣人日理万机哪还记得我,新年夜团聚人之常情不是,小贵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贵人?”
沈筱衍从容不迫地问道。
“?”
宫里头的内侍有这么小的吗?这么小的人身上还披这么名贵的狐裘,指定身份显贵呗。
年轻人心里是这么想的,表面上嘻嘻哈哈地打着马虎眼,说道:“公子小小年纪谈吐不凡,况且能够在宫中自由行走,想来也是贵不可言的金枝玉叶。”
沈筱衍撇了撇嘴,忍住嘴角的笑意,追溯话题本源,继续追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住我做什么,指望我带你出去?”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年轻人眼眸又亮了起来。
看来是了。
“你是什么人?”
沈筱衍幽幽盯着年轻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我是地方来的小官。”
“叫什么名字?”
“姓宁,其他无可奉告。”
“为什么被扣在宫里,犯了什么罪?”
“做好事积善德,没想到弄巧成拙。”
“我为什么要帮你?”
年轻人被一大串接连不断的问题问懵了,斟酌了一会,神情真诚。
“我无权无势,得罪了达官贵人,无意被人借了刀当了刽子手,现在我想离开这,和年迈父母团聚,未曾想误打误撞就跑到了此处,遇见了你,我想请你帮我。”
对面人沉默了半晌,年轻人见半天没有动静,心里头那团微小的火苗暗了又暗。
“好人,我是误闯,带我走好不好。”
他没招了。
沈筱衍看着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思考着话里有几分真。
冷风呼呼刮过额头,沈筱衍实在受不了这样钻心的寒意,再过一时半刻垂杨发现自己不在寝殿那就很糟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希望你真是个孝顺的地方小官啊。”
地方官员,父母在京?
说谎能不能打下腹稿。
年轻人被这席话说得心中发怵,点头窘迫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