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张欣!"
你瘫在KTV皮质沙发上,像条被浪冲上岸的鱼。领带早不知丢去哪了,衬衫第三颗纽扣崩开,露出锁骨凹陷处一小片泛红的皮肤。我捏着解酒药掰你下巴,你突然吃吃地笑,虎牙磕在我拇指关节——
比威亚勒出的淤青还疼。
"邢佳..."你黏糊糊地喊,酒精味的热气喷在我腕表表面,表盘立刻蒙了雾。十年前毕业聚餐你也这样,只不过当时吐在我那件30块钱的二手牛仔裤上,而现在你腕上戴着百达翡丽,却依然攥着我衣角不放。
助理递来蜂蜜水,你偏头躲开,发胶失效的额发扫过我手背。
刺痒如那年滇西的芦苇荡。
"要烟..."你嘟囔着去摸我口袋,指尖划过大腿外侧。我猛地按住你手腕,脉搏在皮下突跳,像摄影棚里漏电的频闪灯。
包厢霓虹把你的脸照得光怪陆离,颧骨浮着不正常的红。我突然想起《团长》里你扮演的瘸子,也是这样在战壕里烧得满脸通红,而我用钢盔给你舀雨水喝。
此刻你湿漉漉的眼神和当年重叠,只是这次没有摄像机对着我们。
"知道我是谁吗?"我掐着你下巴问。
你突然凑近,鼻尖蹭过我胡茬:"我的...嗯……扎死了……邢佳,邢佳……"
解酒药最终化在交握的掌心里。我拖着你进电梯时,你在镜面轿厢里冲自己影子敬礼,作训服早换成高定西装,可那声"到"依然喊得像是钢七连点名。
戏比命长。
酒店走廊地毯吸走了脚步声,你突然把我按在墙上。领带早散了,可你扯松的动作像在解武装带。
"邢佳栋..."你抵着我额头呢喃,酒气里混着今晚第十支烟的焦苦,"我杀青了..."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着床头那杯蜂蜜水。水面晃动的倒影里,我看见二十岁的你站在操场,作训服袖口沾着道具血浆,对我说:
"下次别给我挡爆破戏了。"
而现在你醉倒在我肩上,体温透过两层衬衫传来。我数着你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突然希望——
这出戏永远不要杀青。
"你嘴里有酒味。"
我捏着你下巴说这话时,你正仰在酒店床头,解到第三颗的衬衫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晒痕。那是拍《士兵突击》时滇南的太阳烙下的,比任何吻痕都顽固。
你突然笑起来,虎牙抵着下唇:"那邢老师...帮我漱口?"
……坏猫
蜂蜜水在玻璃杯里晃荡,像我们NG了七次的那场水下戏。你接过杯子却不喝,反而含住杯沿,舌尖抵着玻璃内壁缓慢打转——
比摄影机更懂得何为特写。
我夺过杯子摔在地毯上。
水渍洇开时你拽住我领带,我们跌进羽绒被堆成的战壕。你膝盖顶进我腿间,作训服早换成真丝睡袍,可战术动作一点没忘。鼻梁相撞的瞬间,我尝到你齿间残留的龙舌兰——
比军用罐头里的防腐剂更烈。
二十年前宿舍的初吻带着苹果味泡泡糖的甜,如今这个沾着血锈味。你咬破我下唇的时候,窗外正好有夜航飞机掠过,轰鸣声盖过我的闷哼。
"疼吗?"你拇指抹过我唇瓣,血迹在指腹绽成微型珊瑚礁,"当年你替我挡爆破戏..."
我扣住你后脑加深这个吻。
血腥味在口腔漫开,像那年剧组发的劣质血浆包。你喉结在我掌心滚动,而我在想——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对戏?没有导演喊卡,没有场记打板,只有两颗偏离剧本的心跳。
入戏太深是演员的职业病。
凌晨三点你趴在我胸口画圈,指尖沿着肋骨游走:"听说这里..."
我翻身把你压进枕头。
晨光爬上你肩头时,我们交握的手掌间还夹着半融的薄荷糖。你突然把糖塞进我嘴里,舌尖追过来抢夺,甜腻的纠缠中我摸到你后背那道疤——
威亚事故留下的,和我肋骨上的伤痕同龄。
"张译。"我抵着你额头喘息,"我们杀青了。"
你眨眨眼,睫毛扫过我鼻梁:"可她们还没喊卡。" (是的指的就是屏幕前的邢张姐)
蜂蜜水在床头柜凝结成琥珀。
这出戏我们即兴演了二十年
去年同学聚会,你坐在KTV角落玩打火机。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你瞳孔,我隔着缭绕的烟雾看你,突然发现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奖项、片酬、八卦记者的长镜头...还有这十年光阴。
你醉醺醺地靠过来,虎牙磕在我肩头:"老邢,你说要是当年..."
我往你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有些话烫嘴,不如含化了咽下去。
今早刷到你婚礼请柬,电子版烫金字体亮得刺眼。我摸着手机屏幕上你穿西装的模样,想起二十岁那年你说"军装比婚纱帅多了"。现在你左手无名指将要有枚戒指,而我的右手虎口还留着那个烟头烫的疤。
我回复"恭喜",手指在发送键上悬了三秒。
窗外在下雨,像极了钢七连解散那天的暴雨。我翻出抽屉最底层那包过期七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没点。
此生无法成为恋人。
但至少,在那些NG的镜头里,在未播出的花絮中,在观众看不到的片场角落——
我们曾真实地活成过伍六一和史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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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以为一年够长了。
那时候你刚剪了短发,站在颁奖礼后台冲我挥手。西装革履的,领带夹还是我送的那枚。我们隔着一整条闪光灯铺成的银河,你嘴唇动了动,我没听清,后来看回放才知道你说的是"等我回来"。
一年而已,我等你
后来是五年。
我拍戏威亚勒出的淤青蔓延到肋骨。你寄来膏药,快递单上字迹潦草得像急诊处方。电话里你说在西北拍戏,信号断断续续,风声吞掉半句"今年春节......"。挂断后我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四个月牙形的疤,正好凑成一场残缺的团圆。
五年就五年,我等你
再后来是八年。
你的电影海报贴满大街小巷,我站在巨幅广告牌下抬头,你的眼睛被放大到失真。便利店电视机里正播你的访谈,主持人问起"最默契的搭档",你笑着提起《不靠谱的演员都爱说如果》,却把"邢佳栋"三个字咽下去,换成了"剧组所有人"。冰柜冷气扑在我后颈,像那年滇西突如其来的暴雨。
八年......还能等
直到第十年聚会,你在包厢角落点燃薄荷凉烟。我盯着你无名指上的戒痕,突然想起地下室那个夜晚——你把我按在墙上对台词,呼吸扫过我喉结:"这辈子要是......"后半句被隔壁的摔门声撞碎,从此成了我们之间悬而未决的烂尾楼。
"邢。"你递来打火机,金属外壳上刻着我们最后一次合作的时间,"都老了。"
火苗窜起的刹那,我看清你眼角的纹路。原来十年不过是一支烟燃烧的距离,灰烬落下来,烫穿所有未竟的承诺。
你突然凑近,薄荷味混着酒气拂过我耳廓:"下辈子早点遇见?"
我捏瘪了啤酒罐,铝皮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原来这辈子,我们只能到此为止。
窗外又开始下雨,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你哼起《士兵突击》的片尾曲,跑调到可笑。我跟着哼,突然发现我们连悲伤都不同步——你怀念的是钢七连,而我怀念的是背对镜头时,你偷偷勾住我小拇指的那三秒。
////.
我真的真的以为一年离别够长了。
那时你杀青宴后拖着行李箱站在酒店门口,羽绒服领子立起来遮住半边脸。我递给你一包没拆封的红塔山,你接过去时小指在我掌心挠了一下,像某种未完成的摩斯密码。
(我至今没破译。)
然后是五年。
在飞天奖后台重逢,你西装革履给资本敬酒,我隔着人群看你喉结滚动。你转身时酒杯磕在我表带上,香槟溅到我袖口,你慌忙掏手帕——还是当年在滇南片场我给你的那块。
(已经洗得发白了。)
第八年春天,我在拍爆破戏。火星溅到第五根肋骨的位置,疼得我倒吸凉气。助理跑来问要不要去医院,我摆摆手,突然想起你拍《团长》时被威亚勒出的淤青,也是在这个位置。
当晚收到你短信:"听说你今天又不要命?"
我盯着屏幕直到自动锁屏,黑色屏膜映出我胡子拉碴的脸。
(我们之间永远隔着时差与剧本。)
第十年同学会,你迟到了。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发梢还沾着横店的雪。有人起哄罚酒,你仰头干了一杯二锅头,喉结滚动得像那年我们排《恋爱的犀牛》,你念台词时绷紧的颈部线条。
散场时你把我堵在洗手间。镜前灯把你的睫毛照成透明的,我闻到你呼吸里的酒精味混着薄荷烟。
"邢佳栋,"你突然连名带姓叫我,指尖戳在我心口,"这里还疼吗?"
我抓住你手腕按在瓷砖墙上,你的脉搏在我掌心突跳。隔间传来冲水声,你猛地凑近,鼻尖擦过我下巴——
(一个没完成的吻。)
后来我们在消防通道抽烟,你突然说:"我们这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