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闹钟响第三遍时,姜悬月才睁开眼。窗帘没拉严,晨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根没拉紧的线。
她摸过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昨晚的聊天界面——程厌青发的“明早九点影院门口见,我买了爆米花”,后面跟着个爆米花的表情包,傻气又可爱。
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却迟迟落不下去。桌角的发圈闪着光,流苏垂在桌沿,像在催她快点做准备。可楼下传来的争吵声突然拔高,玻璃杯摔碎的脆响刺破晨光,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爸爸的声音闷着,像被什么堵住:“别吵了,让孩子听见。”
“她都高二了,能听不懂吗?”
姜悬月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捂住耳朵。那些断断续续的争吵像钝刀子,从去年冬天开始就在割,割得家里的空气越来越冷。她翻出校服外套,想把自己藏进去,却在摸到口袋里的向日葵糖时,突然红了眼眶——那是程厌青送的,一直没舍得吃。
九点零五分,手机震了震。是程厌青的消息:“我到了,穿的你上次说好看的那件蓝衬衫。”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在“对不起”三个字上磨出热意,最终还是没发出去。窗外的蝉鸣突然聒噪起来,夏末的阳光亮得刺眼,却照不进紧闭的窗帘缝隙。
中午十二点,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张照片——影院门口的宣传栏,贴着他们约好的那部科幻片海报,海报右下角有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蓝色衬衫,手里拎着两桶爆米花。
没有文字,却比任何话都重。姜悬月把脸埋进枕头,发圈的流苏缠上头发,解了半天都解不开,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
周日一整天,她没出门,也没看手机。妈妈在厨房乒乒乓乓地收拾行李,爸爸的行李箱滚轮划过地板,发出单调的声响。她坐在书桌前,翻到语文书里夹着银杏叶的那页,《兰亭集序》的“死生亦大矣”被泪水洇得发皱,叶尖的青涩气好像也淡了。
周一早上,姜悬月没去学校。
程厌青在早读课前提着书包进教室时,下意识地往靠窗的位置看了一眼。座位是空的,桌角的星星贴纸孤零零地亮着,抽屉里的错题集露出一角,淡蓝色封面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悬月没来?”赵磊啃着包子凑过来,“她昨天不是说跟你去看电影了吗?我还等着听剧透呢。”
程厌青的指尖顿了顿,没说话。手机里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中午,他发的照片石沉大海,后来发的“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帮忙吗”,也都没收到回复。
一整天,那个座位都空着。物理课老师提问时,习惯性地看向那个位置,顿了顿才叫了别人。晚自习的风扇转得慢悠悠,程厌青看着旁边空荡荡的椅子,发圈应该就放在桌角的,此刻却连影子都没有。
他翻开周记本,那篇被念过的夏末随笔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浅浅的折痕。钢笔尖在纸页上悬着,想写点什么,最终还是只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像悬在心头的那个——她到底怎么了?
放学时,赵磊说看见三班的人在走廊议论,说姜悬月家好像出事了,但谁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程厌青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走到校门口时,突然往反方向拐。
他记得姜悬月提过家住在护城河附近的老小区,凭着模糊的印象找过去,在一栋灰扑扑的楼下停住。三楼有扇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像她此刻紧闭的心门。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路灯亮起,也没看见那扇窗户透出一点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赵磊发来的:“青哥,你看见悬月了吗?老班说她请了三天假。”
程厌青回了个“没”,然后抬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窗,转身往回走。晚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像谁在低声叹气。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张没撕掉的电影票根,蓝色衬衫的袖口被风吹得往后飘,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是小时候帮邻居捡风筝时被铁丝划的。
走到巷口时,他突然停住,把票根小心翼翼地夹进物理错题集里,正好夹在那片银杏叶旁边。
发圈的流苏还没来得及再缠一次,周记里没说透的话还悬着,爆米花应该已经凉透了。但他想,等她回来时,总得有个人在座位旁等着,像等夏末那场迟来的雨,总会落在该落的地方。
夜色渐浓,那本夹着票根和银杏叶的错题集,在书包里沉得像块石头,压着个没说出口的念头:她一定很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