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像条毒蛇,钻进沈玉衡的鼻腔。
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的伤口被碎石硌得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眼前是灰蒙蒙的天,耳边是兵刃落地的脆响,还有……西梁士兵绝望的哭喊。
“将军!将军您醒醒!”
有人在摇他的肩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玉衡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里模模糊糊映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是他的亲兵,阿武。
“雪刃军……”他嗓子干得像要冒烟,每说一个字都费尽力气,“还剩多少?”
阿武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没、没多少了……大雍的人……太狠了……”
沈玉衡闭上眼。
三年了。
他带着西梁最精锐的雪刃军,在边境和大雍铁骑周旋了整整三年。
他以为只要他撑着,西梁就还有希望。
可昨天夜里,萧彻亲率的主力军像从地里冒出来的恶鬼,撕开了他们最坚固的防线。
那支他亲手训练、视若生命的军队,就在他眼前,一点点被碾碎。
“将军!快跑啊!”阿武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属下掩护您,您回都城,再……”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咻”地穿透了阿武的胸膛。
鲜血溅在沈玉衡的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阿武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倒下去的时候,还死死攥着沈玉衡的衣袖,像是想把他从这片修罗场里拖出去。
沈玉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猛地撑起身体,想去拔腰间的长剑,可刚一动,胸口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胳膊软得连剑鞘都握不住。
“沈将军,别费力气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漠然。
沈玉衡抬眼望去,只见一队穿着玄色铠甲的士兵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将官手里把玩着一把长刀,刀面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你们主帅呢?”沈玉衡的声音冷得像冰,即使身处绝境,那双眼眸里的锐气也没减分毫。
“我们陛下说了,要亲自‘请’沈将军回大雍皇宫做客。”
将官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嘲讽,“不过看将军这模样,怕是得委屈您坐囚车了。”
囚车。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沈玉衡的心里。
他是西梁的战神,是让大雍铁骑闻风丧胆的沈玉衡,如今却要像牲口一样被关进囚车。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几名士兵上前,粗暴地扭住他的胳膊,用粗糙的麻绳捆了个结实。
有人抬脚踹在他膝弯,他踉跄着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他额头冒冷汗。
“放开我!”沈玉衡低吼一声,眼角因为愤怒微微泛红,衬得他那张清隽的脸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可回应他的,只有士兵们的冷笑。
他被硬生生塞进了一辆简陋的囚车。
木板硌得骨头生疼,车窗外是西梁的土地,如今却插满了大雍的玄色旗帜。
路过一处山坡时,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有西梁的,也有大雍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沈玉衡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萧彻。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
那个大雍的铁血帝王,那个年仅二十八岁就吞并三国的男人,终究还是赢了。
囚车摇摇晃晃走了半个多月。
沈玉衡没怎么吃东西,伤口发炎让他发了好几次高烧,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像寒夜里的孤星。
直到某天清晨,囚车突然停了下来。
沈玉衡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等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门口站着两队侍卫,铠甲锃亮,气势威严。
这是……大雍的皇宫?
他竟然真的被押到了这里。
“开门!”押解的士兵喊了一声。
沉重的宫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条长长的甬道铺在眼前。
沈玉衡正准备被拖下车,却听到一个清朗又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响起:
“不必了。”
这声音……
沈玉衡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
只见宫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
他身形挺拔,剑眉入鬓,一双凤目狭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囚车这边。
明明是笑着的,可那眼神里的威凛和侵略性,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是萧彻。
他竟然亲自来了。
萧彻缓缓走下台阶,玄色的云纹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他走到囚车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玉衡,目光像带着钩子,从他沾满血污的铠甲扫到他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上。
“沈将军,别来无恙?”萧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沈玉衡死死咬着牙,没说话。
他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吐出淬毒的诅咒。
萧彻也不在意,反而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囚车栏杆上的锈迹,语气漫不经心:“听说沈将军凭一支雪刃军,让朕的铁骑折戟三年。朕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有这等本事。”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沈玉衡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玉衡的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那种审视的、带着占有欲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毒蛇盯上了。
“不过,”萧彻话锋一转,眼神落在他染血的铠甲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沈将军这身铠甲染了血,看着实在碍眼。不如……换件朕的龙袍试试?”
龙袍?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沈玉衡耳边炸开。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萧彻这是在羞辱他!是在告诉他,西梁亡了,他这个末代战神,连穿自己铠甲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穿上仇人的龙袍,任人摆布!
“你找死!”
沈玉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撞向囚车的栏杆。“哐当”一声巨响,栏杆竟然被他撞得松动了些。
他顺势抽出藏在靴子里的一把短刀——那是他最后的武器,是阿武临死前塞给他的。
寒光一闪,短刀直刺萧彻的胸口!
周围的侍卫吓得脸色大变,纷纷拔刀:“护驾!”
可萧彻却像是早有预料,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他甚至没后退,只微微侧身,手腕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沈玉衡的手腕。
“啧,还是这么烈。”萧彻的手指用力,沈玉衡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还没等沈玉衡反应过来,萧彻突然用力一拽。
他本就虚弱,被这么一拉,整个人失去平衡,从松动的栏杆里摔了出去,正好撞进萧彻怀里。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冷冽的气息包围了沈玉衡。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想推开对方,可萧彻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圈着他的腰,勒得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沈玉衡又羞又怒,脸颊因为屈辱而涨红,眼角的薄红更明显了,“萧彻,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鄙?”萧彻低头,温热的气息喷在沈玉衡的耳廓上,带着几分危险的笑意,“朕能赢,靠的可不止是卑鄙。”
他的目光落在沈玉衡苍白的唇上,眼神暗了暗,声音压得更低:“沈将军,你现在是阶下囚。对朕大吼大叫,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沈玉衡能感觉到周围侍卫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鄙夷,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他挣扎着,可萧彻的力气大得惊人,他越是挣扎,对方勒得越紧,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胸膛紧贴的温度。
“你想干什么?”沈玉衡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种失控的局面让他心慌。
萧彻笑了,凤眼里的侵略性几乎要溢出来:“朕说了,请你回宫做客。”
他松开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沈玉衡的下巴,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从今天起,你就留在朕身边。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沈玉衡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我就算是死,也不会……”
“死?”萧彻打断他,语气骤然变冷,“你敢死试试?别忘了,西梁还有十几万降民等着朕发落呢。你若是听话,他们还能活得安稳些。你要是不听话……”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沈玉衡听得清清楚楚。
是了,他不能死。
他还有十几万同胞在萧彻手里。
沈玉衡的身体僵住了,挣扎的力气一点点消失。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看到他这副样子,萧彻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他松开圈着沈玉衡腰的手,转而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依旧不小。
“带沈将军下去梳洗,”萧彻对旁边的侍卫吩咐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安置在凝晖殿。从今天起,他就是朕的侍读。”
侍读?
沈玉衡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彻。
这个男人竟然要把他留在身边,用这种名义羞辱他?
萧彻迎上他的目光,笑得意味深长:“沈将军,好好活着。毕竟……接下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完,他不再看沈玉衡,转身走上台阶,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沈玉衡被侍卫架着往宫里走,他回头望了一眼萧彻的背影,又看了看宫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