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味在雨夜里弥漫开来,废弃屠宰场的空气像是被发酵过一般,黏糊得让人喘不过气。苏野缩在角落,湿透的卫衣紧贴着皮肤,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七月的雨裹挟着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而是恐惧。巷口那几束晃动的手电筒光如同鬼魅般游移,越逼近,他的心跳就愈加剧烈,手指深深嵌入砖缝间,连指甲劈裂也浑然未觉。
“别抖了。”身旁传来女生低低的声音,像羽毛拂过耳畔,却没能压住心底翻涌的寒意。
林盏蹲在暗处,校服裙摆沾满泥泞,但脊背依旧挺直如松。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书包,贴在胸口,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她的目光灼灼生辉,在昏暗中如浸水的黑曜石般闪烁,死死盯着前方锈迹斑斑、破洞累累的铁门。
陈默蜷缩在最里面的墙角,几乎与废弃的铁架子融为一体。他戴着一副布满雾气的黑框眼镜,嘴唇哆嗦着,始终发不出一个音节。半小时前,他们三人刚从“秃鹫”的地盘逃出生天,怀揣对方走私的账本,身后狂追而来的,则是一群手握钢管和砍刀的亡命徒。
将他们推入这条死胡同的是个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想活,就敲开那扇门,找‘影’。”
雨势渐猛,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噼啪声混杂着隐约的脚步声愈发清晰。林盏忽然站起身,捡起一块半截砖,缓步走向铁门。她深吸一口气,举起砖块,用力敲向锈迹最大的破洞——
咚。咚。咚。
三声敲击,节奏缓慢却刻骨铭心,每一下都扣在人心弦上,回荡在雨夜中。
片刻寂静后,铁门内传出一道低沉嗓音,犹如砂砾碾过地面:“谁?”
“找影。”林盏声音微颤,但仍吐字清晰,“是穿黑风衣的人让我们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锁扣咔哒一声弹开,铁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隙。缝隙中露出来一只眼睛,瞳孔漆黑幽深,毫无温度可言,就像审视误闯猎场的小兽。
“进来。”简洁冰冷的命令划破雨幕。
门彻底敞开,迎面站着三道人影。中间的男人隐匿于阴影之中,只能看清一双穿着黑马丁靴的脚,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随意转动手腕,让烟卷在指间灵活跳动。他身形高大,肩膀几乎撑满门框,即便不言语,也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宛如盘踞巢穴中的蛇,看似慵懒,实际致命。
“老大,秃鹫的尾巴。”左边的女人率先开口,语调漫不经心,带着痞气。她扎着脏辫,红绳缠绕发尾,左耳缺了一小块肉,手中把玩着一把弹簧刀,刀刃弹出收回,发出咔哒咔哒的机械声响。她扫了一眼苏野渗血的手指,又瞥向林盏怀中的书末,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右边的男人倚靠墙壁,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动作细致地擦拭着一把银色手枪。黑皮手套包裹住他的双手,擦枪时神情专注,仿佛对待一件艺术品。听到女人的提醒后,他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打磨。
中间的男人终于迈前一步,昏黄灯光映照出他削瘦而凌厉的面容。他眉骨突出,眼窝深陷,鼻梁上的疤痕随着每次说话轻微牵动。“十字固的头儿,你们可以叫我枭。”他指向左边的女人介绍道:“这是红绳,负责动手。”
他又朝右边的男人努努下巴:“这是零,负责脑子。”
苏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十字固,这个组织笼罩在神秘的阴影中,传闻惹上他们的人都会横尸江底。而眼前这名男人枭,据说手上染了一百条命案,从未眨眼。
“我们……”苏野刚启唇,便被红绳打断。
“啰嗦什么?”弹簧刀瞬息之间抵近陈默,吓得他差点瘫倒。林盏下意识往前跨了半步,双臂将书包搂得更紧:“是秃鹫走私的账本,我们偷出来的。”
零擦拭枪械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眼神淡漠如稀释墨水,落在林盏脸上:“为什么偷?”
“他……害死了我哥。”林盏声音颤抖,语气却坚毅无比,“我要他死。”
枭注视着她许久,突然笑了,鼻梁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十字固不做亏本买卖。帮你们报仇可以,但你们三个必须留下。”
他顿了顿,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惨白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踏入十字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想清楚,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雨仍在狂泻,血腥味与铁锈味交织弥漫。苏野看了看林盏坚定的侧脸,又瞄了眼陈默瑟瑟发抖的模样,脑海浮现出巷子中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的身影,狠狠咬牙。
“我留下!”林盏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也留下!”苏野紧跟其后。
陈默迟疑良久,最终在零淡漠到近乎冷漠的目光催促下,也勉强点了点头。
枭嘴角叼着的香烟,叼着却没有点燃,只是含在嘴里打量了几秒。“红绳,带他们去换身衣服。零,查查账本的真伪。”
他最后瞥了一眼林盏怀里的书包,如同查看即将派上用场的工具,轻声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十字固的人了。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红绳嗤笑一声,扔过来三件黑色连帽衫:“赶紧换了,别给我的地盘添乱。”
苏野接过衣物,指尖触碰到布料上的潮气,突然意识到,踏入这扇门的瞬间,他们的过去已被雨水洗刷干净。
门外的雨仍旧不停倾泻,但他们已再也感受不到雨滴洒落身上的凉意。而门后的世界,比外面的雨夜更加深邃,也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