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韩子云就被窗外的鸟鸣拽醒了。是那种灰扑扑的麻雀,在屋檐下的电线上跳来跳去,翅膀扇动时带起几片昨晚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到窗台上,沾着点露水,把玻璃洇出个小小的湿斑。
他摸出枕头下的记录本,指尖划过昨晚写的“镇灵桩维护日志”,纸页边缘还留着点没擦干净的铅笔屑,像撒了把细沙。穿衣服时,工装口袋里的灵脂粉末簌簌往下掉,落在水泥地上,被晨光照得像撒了把碎盐。
食堂里已经飘起了粥香。铝制的大锅里,白粥在火上轻轻咕嘟着,表面结着层薄薄的米油皮,被盛粥的勺子一搅,就碎成了星星点点。老张正蹲在灶台边啃油条,油渣掉在蓝布围裙上,他抬手一拍,碎屑就簌簌落在水泥地上,引得两只麻雀蹦跳着啄食。
“小韩,来尝尝王婶的腌萝卜。”老张朝他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罐,罐子里的萝卜条泡得发黄,上面浮着层红亮的辣椒油,“昨儿刚腌的,酸得能掉牙。”
韩子云盛了碗粥,刚坐下,就看见林庚抱着听风盘跑进来,铜盘上还沾着草叶。“东边的风纹有点乱,”他把听风盘往桌上一放,盘沿的铜铃叮当作响,“不过问题不大,我加了圈细铁丝,就像给它系了个腰带。”
饭后去仓库领工具,管理员李叔正坐在藤椅上翻旧账本,纸页泛黄发脆,他翻页时总要先用手指沾点唾沫,小心翼翼地捻开。“喏,新到的绝缘手套,”李叔从货架上扯下个塑料袋,哗啦啦的响声在仓库里荡开,“比你上次戴的那双厚,冬天摸桩子就不冻手了。”
韩子云接过手套,指尖触到塑料袋上的细孔,风从孔里钻进来,带着点仓库里特有的机油味,混着角落里旧帆布的霉气。他忽然想起镇灵桩上的苔藓,湿漉漉的,像谁在石柱上铺了层绿绒绒的毯子。
下午去检查南边的信号塔,路上要经过一片玉米地。玉米叶子划在胳膊上,留下点痒痒的红痕,像被小虫子爬过。田埂边的水渠里,几只蝌蚪黑压压地聚在石头下,韩子云蹲下身看,指尖刚碰到水面,它们就“嗖”地散开,尾巴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信号塔下的杂草长到了膝盖高,吴孟雷挥着镰刀割草,刀刃划过草茎,发出“沙沙”的轻响,草汁溅在他的裤腿上,洇出点点深绿的印子。“这塔比你大五岁,”他直起身擦汗,汗珠滴在脚边的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当年建的时候,我们在这儿搭了三个月的帐篷,夜里听着玉米拔节,咔嚓咔嚓的,像谁在数着日子过。”
韩子云踩着梯子爬上塔基,螺丝上的锈迹被他用砂纸磨掉,露出银亮的金属色。夕阳从玉米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一缕缕飘向天空,和云絮缠在一起,慢慢淡成了透明的影子。
回去时,吴孟雷在路边摘了个野柿子,擦了擦就递过来。柿子的皮有点涩,咬开时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甜丝丝的,沾在手指上,黏得能粘住掉下来的头发丝。韩子云舔了舔唇角,看见吴孟雷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草屑,像藏了片小小的绿叶子。
晚饭时食堂做了冬瓜排骨汤,锅里的排骨炖得酥烂,筷子一戳就能戳出个小洞。王婶用长柄勺在锅里搅了搅,汤面上的油花就聚成了一圈,像给冬瓜片戴了个金镯子。“多喝点汤,”她给韩子云盛了满满一碗,“补补身子,明天还要去山里呢。”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像谁把灵脂粉撒在了黑布上。韩子云翻开记录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响声。他写今天的风纹,写信号塔的螺丝,写野柿子的甜味,忽然觉得,这些日子就像锅里的汤,慢慢熬着,熬出了点暖烘烘的滋味。
远处的训练场传来收队的哨声,悠长地在夜里荡开。韩子云合上书,摸了摸口袋里的短刀,刀柄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玉米还会继续拔节,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一笔一画地写下去,写进时光里,像给岁月系了个结实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