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二月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客厅的纱帘，在贴了浅棕色木纹地板的地面上洇出一片毛茸茸的暖光。地板被打理得锃亮，木纹顺着光的方向轻轻起伏，像被晒软的麦秆，踩上去带着点温温的踏实感。

苏梓琳的卧室门半敞着，床尾那块米白色的绒毛毯垂下来一角，扫过地板时带起细碎的风。她赤着脚踩在客厅地板上，脚趾蜷了蜷，触到木头特有的温润，便索性晃悠着穿过玄关——脚边的矮柜上摆着她上周插的腊梅，花瓣沾着点阳光的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

“妈，我跟晓敏去汇源商场买东西啦。”她扒着门框喊了一声

厨房传来水流声，苏妈妈端着洗好的蓝莓走出来，目光先落在女儿光溜溜的脚踝上，眉头轻轻挑了挑。“又不穿鞋乱跑？”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蓝莓的蓝在浅色桌布上洇开一小片鲜亮，“你别看这地板看着干净，晨起的潮气还没散呢，小心等会儿打喷嚏。”

苏梓琳没有听她讲那么多，手在盘子里拿了几颗蓝莓塞在嘴里，吃完蓝莓后她的嘴巴看起来十分的动人。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蹲在鞋柜前翻找运动鞋，蓬松的头发垂下来，扫过膝盖。她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家地板比我脸都干净，用不着担心”她拎出一双白色板鞋往脚上套，鞋跟磕在地板上发出的轻轻的响声，“再说这光脚多舒服啊，跟踩云朵似的。”

“再舒服也得穿鞋啊，这样不好”苏妈妈走过来，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鞋带，指尖触到女儿微凉的脚背时，又忍不住念叨，“晚上回来吃饭吗？如果不回来吃饭让敏敏妈妈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别总吃外面的麻辣烫。对身体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苏梓琳系好鞋带站起来，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挂在玄关的风铃叮铃响了两声。她弯腰，看见自己的脚印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湿痕，像一串透明的小月亮。她看着微微的笑了一下。

“走啦妈！”她拉开门，外面的风裹着点初春的凉意钻进来，吹得她的头发微微晃动。

苏妈妈倚在门框上，看着女儿蹦蹦跳跳跑下楼梯的背影，手里还捏着刚才没吃完的蓝莓。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染出温柔的金色。“这孩子真是的”她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汇源商场的玻璃门被风推得轻轻晃，顾晓敏早在台阶下等待，看见苏梓琳跑过来，立刻张开胳膊迎上去。“琳琳，你终于来了啊”她把人往怀里一箍，下巴在对方肩上蹭了蹭，鼻尖几乎要埋进那片柔软的卫衣布料里，“你怎么又偷偷变好看啦？白得跟刚剥壳的荔枝似的，我都要嫉妒疯了！啊啊啊”

苏梓琳被她勒得笑出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身上的白色卫衣被午后的光晒得暖暖的，牛仔裤的裤脚卷着点毛边，小白鞋的鞋带系成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她头发披在肩上，发尾被风吹得轻轻飘，右耳上方别着个鹅黄色的小夹子，在光里闪了闪，像落了片小小的迎春花，跟她那双有点呆的眼睛相衬映。她没有化妆，但是气质却没有一点被影响。她没上妆的脸透着淡淡的粉，是那种被暖气熏出来的自然红，看起来特别纯净。她站在人潮里安安静静的，却像株刚抽芽的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润。

苏梓琳挣开她打趣的说：“少来”，然后指尖戳了戳顾晓敏的胳膊“你看你今天这卫衣颜色多显白，比我好看多了。真的，没有骗你！”

顾晓敏确实惹眼，焦糖色卫衣配着工装裤，头发高高的扎成个丸子头，碎发都炸着，眼睛亮得像带了电一样。她对苏梓琳翻了个白眼，一把挽住她的手腕就往商场里冲：“少来这套！赶紧的，先去三楼买文具。气死我了，上次我那支笔被李浩然给掰断了，得再挑支顺手的！”感觉她的声音清亮得都能穿透商场里的背景音乐，引得旁边两个阿姨回头看，当她们的目光落在苏梓琳身上时，都带着点笑意——毕竟一个像窜天猴，一个像棉花糖，任谁都觉得后者更招人疼。但是这并不代表顾晓敏不招人喜欢。

商场里的暖气裹着淡淡的清香吹下来，她们先在文具区挑了半天，苏梓琳拿了本浅蓝封面的笔记本，顾晓敏则抱了一沓荧光笔，她扬言说要把错题本涂成彩虹色，气死老师。接着又去女装区转，当她看到一件粉色的外套时，她非得塞给苏梓琳，苏梓琳笑着挡回去说自己不适合这种。最后各自挑了件基础款的针织衫，颜色是顾晓敏选的，说“一个像奶咖，一个像拿铁，配得很”。

然后俩人开心的继续逛，路过中庭那家银饰店时，顾晓敏突然停下脚步，苏梓琳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还没等她看清就被抓着往前走了。顾晓敏指着柜台里一对细手链说“你看这个，细链条上挂个小月亮，另一个是小星星，多配我们俩啊！你说对吧琳琳”

手链确实简单，银链细得像根头发丝，月亮和星星的吊坠小得只有指甲盖一半大，灯光下闪着点哑光的白，不张扬，却透着股干净的贵气。没等苏梓琳多想，顾晓敏直接拍板大声说：“老板，包起来！ 算我送你的开学礼物，顺便……也送我自己一个。嘿嘿”她冲苏梓琳挤了挤眼，但是付账时动作却快得像什么似的，等苏梓琳反应过来，手链已经戴在两人手腕上了。

顾晓敏晃了晃手腕，星星吊坠在她焦糖色的卫衣上闪了闪。然后她歪头对苏梓琳说“你看，星星配月亮，跟我这暴脾气配你这慢性子一样，绝了！”

苏梓琳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小月亮，银链贴着皮肤有点凉，像是被烙上了一个软软的印子。她抬头，顾晓敏正歪头看她，阳光从橱窗照进来，在她炸毛的丸子头上镀了层金，明明是副要去炸碉堡的样子，眼里却亮得像星光。苏梓琳突然觉得，或许顾晓敏说得对，她们俩这样，确实挺配的。然后她就温柔的对顾晓敏笑了还用力的嗯了一声

从商场侧门出来时，晚风漫过来。顾晓敏一手拎着购物袋，另一手牢牢挽着苏梓琳的胳膊，一起晃悠着往旁边的广场走。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听说后面那片天台能看到晚霞，去不去反正还有时间？”她扬了扬下巴往商场后方偏。

苏梓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片所谓的“天台”其实是商场顶楼延伸出的平台，边缘围着半人高的护栏，确实比广场上更清净。接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非常默契的踩着台阶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发出轻响，但是刚转过拐角时，她们就听见一阵带着哭腔的争执。出于好奇她们没有走动，顺着声音看去。

路灯的光斜斜打在墙根，一个穿酒红色卫衣配百褶裙的女生正背对着她们站着，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掀动，露在外面的小腿绷得笔直。反观她对面的男生靠在斑驳的砖墙上，一身黑——连卫衣帽子都罩在头上，阴影把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看上去还带点不耐烦…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憋着股倔强的尖，“我跟你说我们班那个女生又针对我，你就‘嗯’一声？我跟你说周末想去看画展，你说‘随便’？你就这么敷衍别人的？”那个女生自嘲的笑了，她顺手点了根烟放嘴里。

男生抢过她手里的烟，指尖夹着的烟燃着红色的光，在风里明明灭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闷闷的声音从帽子底下飘出来：“说了别抽烟。”

“你还管我？”女生像是被点燃了引线，声音陡然拔高，“江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烦？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特别没意思？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她往前迈了半步，几乎要贴到男生面前，“你真的这么不在乎我们之间的事吗，要是告诉阿姨，她不会伤心吗？”

男生终于抬了抬眼，帽子下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他张了张嘴但是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

“你和我在一起就真的这么不开心吗？”女生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破碎的颤音，“你就……真的这么不喜欢我吗？”

远处的车鸣声漫过来，风吹得男生卫衣的抽绳轻轻的晃。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把烟摁灭在墙根的垃圾桶里，动作慢得像在数秒。

女生盯着他沉默的侧脸看了几秒，突然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决心。“行，”她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又硬了起来，“那我满足你。我以后不缠着你了，放你自由。”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走，百褶裙扫过台阶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撞上刚想往旁边躲的苏梓琳。顾晓敏赶紧把苏梓琳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那女生却没看她们，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台阶，裙摆消失在拐角时，还能听见隐约的抽泣声。

这边男生依旧靠在墙上，没去追，也没动。风把他的卫衣帽子吹得歪了点，露出额前几缕被汗打湿的黑发。他抬手把帽子摘下来，露出那张极其惹眼的脸——眉骨很高，眼窝有点深，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只是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不过嘴上倒是露出了一丝浅笑。

苏梓琳往顾晓敏身后缩了缩，手腕上的月亮吊坠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刚才女生哭红的眼睛。顾晓敏也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轻轻往后退，直到退到拐角外，才长舒一口气：“我的天，这什么偶像剧情节……”

风又起了，吹得天台边缘的护栏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苏梓琳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穿黑卫衣的男生还站在原地，只是重新把帽子戴上了，整个人像是融进了渐渐沉下来的暮色里。

“你说那男生长那么帅，怎么跟块捂不热的石头似的？”顾晓敏还在念叨，胳膊肘撞了撞苏梓琳，“换我是那女生，非得把他卫衣帽子拽下来打两拳不可。”苏梓琳笑着没说话。

她低头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链，刚想接话，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那个穿黑卫衣的男生。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墙边离开了，正顺着天台的台阶往下走，和她们同个方向。

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苏梓琳甚至能看清他卫衣胸前印着的英文，还有垂在肩头的黑色抽绳。她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赶紧拽着顾晓敏往旁边挪了挪，想假装没看见。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炸在安静的通道里——“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用说抱歉……”

是苏梓琳的手机。

那旋律在此时此地响起来，简直像道惊雷。男生的脚步正好停在她们身侧，苏梓琳感觉自己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口袋里掏手机，指尖好几次都没能按准挂断键。她尴尬的抬头看了那个男生一眼。

“我去……”顾晓敏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也替她捏了把汗。

终于按断了通话，这时苏梓琳的脸已经红透了，头埋得快抵到胸口。她能感觉到男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视线不重，却带着温度，烫得她脖子都发僵。

过了几秒，预想中的不悦没出现。苏梓琳悄悄抬眼，正撞上男生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刚才在墙边时那层冷雾似的疏离好像散了点，嘴角甚至带着点极淡的弧度，算不上笑，单比刚才那副冷淡模样柔和了许多。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下走。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台阶拐角，只留下一阵被风卷走的气息，像洗过的冷冽皂角香。

顾晓敏等他走远了才敢出声：“我的妈呀，这铃声选得也太应景了吧？你妈这时候打电话来是想搞事情啊？”

苏梓琳还没缓过神，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男生刚才的眼神。他好像……真的没生气。甚至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又有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就像挣脱了什么束缚，终于能松口气似的。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妈妈”的未接来电。风从天台吹下来，带着点暮色的凉，苏梓琳攥着手机的指尖却有点发烫，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对视，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漾开了一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涟漪。

苏梓琳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回拨。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刻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妈，刚没听见……嗯，在外面呢，准备吃饭了……知道啦，会早点回家的。”挂了电话，她才发现手心竟有点潮。而且她的脸色也看起来十分…

顾晓敏在旁边看得直乐：“瞧你吓的，刚才那男生说不定还觉得这铃声挺有意思的呢，好啦，别多想了，我们去吃饭吧。”苏梓琳同意

两人顺着街边往前走，没多远就看见了一家挂着铜色招牌的小餐馆。门是复古的雕花木门，推开门时还会有“叮铃，叮铃”的响声，像是触发了某个温柔的开关一般。店里的光线是暖融融的琥珀色，墙壁上挂了些老电影海报，木质桌椅的边角被磨得光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黄油香和焦糖味。

她们选了一个靠窗点的位置，桌子上铺着细格纹桌布，边缘绣着浅棕色的花边。窗外的路灯刚好亮起，橘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角投下小小的光晕。而顾晓敏只顾着看菜单，没有注意到这些风景。

“这家看起来不错啊”顾晓敏翻着菜单，指尖划过“奶油蘑菇意面”几个字的时候激动的说“上次听班里女生说，他们家的提拉米苏是现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梓琳靠在椅子上，手腕上的月亮吊坠在灯光下闪了闪。“那就点个意面，再要份沙拉？”她抬头说，正巧服务员正端着托盘走过，银质餐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盘子里的牛排还冒着热气，香气丝丝缕缕飘过来。

“再加个炸薯条！”顾晓敏拍板，把菜单递回去，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说真的，刚才那男生……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苏梓琳愣了愣，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帽檐下那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但是她还是克制了一下然后她摇了摇头淡淡的说：“没印象……可能是长得太帅，让人觉得在哪儿都见过吧。”

顾晓敏被她逗笑，刚要接话，但是窗外突然掠过了几只归鸟，它们的翅膀带起风拂动了窗帘。服务员端着柠檬水走过来，玻璃杯子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放在桌上的时候还轻轻晃了晃，映得两人的影子也跟着颤了颤。

暖黄的光漫在她们的发梢，空气里的香气越来越浓，混着两人细碎的说话声，像把刚才那场意外的插曲，轻轻裹进了暮色里。

餐点很快就端上来了，奶油蘑菇意面冒着热气，芝士碎在面上融成一片浅黄，叉子卷起来时能拉出细细的丝；炸薯条金黄金黄的，边缘还带着点焦脆，蘸着番茄酱咬下去，就能听见咔嚓的一声脆响。

“下学期我可得把数学赶上来，”顾晓敏塞了根薯条进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然我妈非得把我送去补习班不可。琳琳你呢，还是稳居年级前三？”

苏梓琳正小口吃着沙拉，闻言笑了笑：“哪有那么稳的，我物理大题还是总卡壳。”她叉起一块圣女果看着它说“本学期的目标是把物理攻克下来，然后……争取能拿到市里作文比赛的奖。”

“可以啊你，”顾晓敏冲她举了举杯（杯子里是柠檬水）说“那到时候拿了奖，要请我吃十份提拉米苏噢！”

“想得美，”苏梓琳想了想又重新补了句，“最多两份。”

“哈哈哈哈哈，好的。”顾晓敏笑着回答。

就这样两人边吃边聊，从隔壁班谁和谁好像闹了别扭说到暑假要不要一起去报游泳课，因为她们选择的科目不一样，苏梓琳选择物化生而顾晓敏选择的是历政生，所以她们又将话题绕回下学期的新课表——顾晓敏抱怨历史老师总拖堂，苏梓琳则惦记着每周三下午的文学社活动。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沉成墨蓝。

吃完结账时，晚风已经带着点清冽的凉意。两人肩并肩走在街头，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偶尔有晚归的车驶过，灯光在路面上拉出流动的光带。

顾晓敏停下脚步，冲苏梓琳挥了挥手手说：“到车站啦，你回家早点睡觉，别又熬夜刷题。”

“知道啦，”苏梓琳也朝她摆手，“你也是，别总看小说看到半夜。”

顾晓敏对她做了个鬼脸，好似在说“我才不呢。”然后转身跳上刚到站的公交车，她隔着车窗冲苏梓琳使劲挥手。苏梓琳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渐渐驶远，直到尾灯变成个小红点，她才转身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晚风吹过发梢，空气中还带着点草木的清香。手腕上的月亮吊坠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冰凉的银链贴着皮肤，却不觉得冷。苏梓琳抬头看了看天，星星稀稀拉拉地亮了起来。

刚才在天台上遇到的那个男生，还有顾晓敏念叨的下学期目标，像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心里漾开浅浅的涟漪。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心想“从明天开始，就是崭新的一天了，等待我们的是充满盼头的新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