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屿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李锐站在天环体育馆后门的屋檐下,怀里抱着那座冰冷的MVP奖杯。雨滴砸在金属奖杯表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嘲笑。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变成模糊的光斑。
"喂,你。"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锐转身,看到球队助理教练老陈站在阴影处,手里捏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教练。"李锐点了点头。
老陈走近几步,雨水顺着他的棒球帽檐滴落。"就这么走了?不去参加记者会?"
李锐低头看了眼奖杯,奖杯表面反射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疼。"没什么好说的。"
"呵。"老陈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从肺部挤出来的,"你知道他们现在在记者会上说什么吗?说你是'唯一站着的人',说你是'废墟中的幸存者'。"
李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放屁。"老陈突然说,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根本不懂篮球。"
雨声渐大,打在金属垃圾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在手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没有点燃那根烟。"你知道我在这支球队待了多久吗?五年。看着那群小子从初中生变成现在这样。"他抬头,雨水顺着皱纹流进眼睛里,"我见过辰翊每天凌晨四点起来练球的样子,见过白启为了一个防守动作反复看录像到凌晨三点,见过岳灼阳发着高烧还要坚持训练..."
李锐沉默地听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所以我知道,"老陈突然伸手,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李锐的胸口,"今天这场失败,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包括你。"
李锐猛地抬头,对上老陈浑浊却锐利的眼睛。
"拿着吧。"老陈把没点燃的烟塞进李锐胸前的口袋,"这是你应得的。虽然..."他看了眼奖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它可能比你想的要重得多。"
老陈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明天开始,球队解散。各回各家吧。"他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佝偻,"保重,小子。"
李锐站在原地,直到老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奖杯,突然觉得它重得几乎抱不动。
回家的路很长。灰屿的公共交通在雨天总是格外拥挤。李锐坐在最后一班地铁上,奖杯放在膝头,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闪回最后那十八秒的画面——辰翊的强行上篮,那个钉板大帽,江漓绝望的飞扑,还有战斧劈扣后篮筐的震颤...
"喂,你是那个...天空世代的吧?"
李锐睁开眼,对面座位上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正盯着他看,眼神中带着某种奇怪的兴奋。
"能...能给我们签个名吗?"其中一个男孩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票根。
李锐看着那张决赛门票,喉咙发紧。他机械地接过笔,在票根背面签下名字。
"太感谢了!"男孩兴奋地说,"虽然输了,但你们打得真的很棒!特别是你,最后那个三分差点就进了!"
李锐的手顿了一下。他记得那个球——在最后五秒,绝望的出手,球在篮筐上转了三圈,最终滑了出来。差之毫厘。
"对了,"另一个男孩压低声音,"听说你们队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我看最后辰翊都没传球..."
地铁突然刹车,惯性让李锐的身体前倾,奖杯从膝头滑落,重重砸在地铁的地板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车厢内格外刺耳。
李锐弯腰去捡,发现奖杯的底座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缝。
"啊,抱歉..."男孩们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李锐摇摇头,把奖杯捡起来抱在怀里。那道裂缝正好穿过"最有价值球员"几个字,将它们一分为二。
到家时已是深夜。李锐住在灰屿东区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齐。墙上贴着几张球队合影,书架上摆着各种篮球杂志和战术手册。他把奖杯放在书桌上,那道裂缝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脱下湿透的外套,突然摸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是老陈塞给他的那根烟。李锐盯着它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雨已经小了,灰屿的夜空依然被云层覆盖,看不见星星。
李锐把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烟草的味道苦涩而干燥,让他想起更衣室里汗水、止汗剂和橡胶混合的气味。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群聊消息。李锐划开屏幕,看到"天空世代"的群组里,辰翊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最后一次。"
下面没有任何回复。李锐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打字。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书桌上的奖杯。
奖杯摇晃了一下,倒了下来。"砰"的一声,底座彻底断裂,滚落到地板上。
李锐弯腰去捡,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渗出来,滴在"MVP"的铭牌上,慢慢晕开。
他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辰翊冰冷的目光,白启沉默的背影,岳灼阳愤怒的拳头砸在更衣柜上,江漓头也不回地离开更衣室...
还有最后那个三分球,在篮筐上旋转时,他透过汗水模糊的视线看到的——篮网细微的颤动,篮筐金属的反光,甚至裁判微微张开的嘴唇...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细节都无比清晰。
李锐眨了眨眼,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低头看着手指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窗外,灰屿的雨依然下着,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像是某种模糊的预兆。
他捡起断裂的奖杯,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那道裂缝现在彻底将"最有价值球员"几个字分成两半,像是某种隐喻。
李锐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想起老陈的话——"它可能比你想的要重得多。"
确实如此。
他把断裂的奖杯放进抽屉最深处,关上抽屉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最后一次。
李锐站在窗前,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他知道,在那片模糊之后,灰屿依然在那里,冰冷、坚硬、不可改变。
就像某些已经破碎的东西,再也无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