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学科实验室的晨光总带着点凉意。林溪抱着保温杯站在门口时，顾屿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键盘敲击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规律得让人安心。
她昨天特意提前半小时起床，在三食堂排队买了热奶茶，杯壁上还贴着张粉色便签，写着“记得喝，别凉了”。
“早。”她把奶茶轻轻放在他桌角，声音小得像怕惊扰了代码运行。
顾屿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杯冒着热气的奶茶上，又抬眼看向她，镜片后的眼神比平时柔和些：“你也早。”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拉开椅子坐下，假装翻找笔记本。
其实她早就把《蒹葭》的解读方案背得滚瓜烂熟，只是每次单独和他待在实验室，指尖总会控制不住地发颤
就像此刻，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他那边飘，看他握鼠标的姿势，看他思考时轻叩桌面的指尖，连他偶尔皱眉的弧度，都像被刻进了脑子里。
“《使至塞上》的粒子参数调好了。”顾屿忽然开口，把屏幕转向她
“你看看‘孤烟’的密度是不是太密了？”
深蓝色背景上，笔直的粒子流在风中微微晃动，像极了沙漠里倔强的炊烟。林溪指着屏幕左下角：“这里可以再稀疏点，黄昏时的烟应该更轻，像要被风吹散似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握不住的东西。”
顾屿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调出参数面板，将密度值从60调到40，粒子流瞬间变得缥缈起来，在落日余晖里轻轻摇曳。
“这样呢？”他问，目光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嗯！就是这种感觉！”林溪的眼睛亮起来，像发现了藏在代码里的诗意
“你看，现在它既有‘直’的倔强，又有‘烟’的温柔，就像……”她突然卡住，差点说出“就像你”。
顾屿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只是将修改后的效果保存下来，屏幕右下角弹出个提示框：“已同步至林溪的共享文件夹”。
林溪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的电脑里，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连共享设置都提前弄好了。
实验室的人渐渐多起来，键盘声和讨论声此起彼伏，林溪低头写《春江花月夜》的补充注释，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竟和顾屿敲击键盘的节奏莫名合拍。
她写“江畔何人初见月”时，他的代码里正好弹出“月光粒子生成”的指令；她标“江月何年初照人”时，他那边传来“时间轴参数设置”的提示音。
“饿不饿？”苏晓晓发来微信，附了张食堂糖醋排骨的照片：“我帮你带饭？”
林溪刚想回复“好”，就看见顾屿从抽屉里掏出袋饼干，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还是上周的，他嚼饼干的动作很快，像在完成某项任务，眼睛始终没离开屏幕。
林溪的眉头轻轻皱起来，她想起这几天的相处，顾屿似乎总在靠零食充饥，上次联谊会上他也没怎么吃东西，连赵阳塞给他的面包都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我去趟洗手间。”她对顾屿说，起身时顺手把自己的保温杯往他那边推了推
“里面是热豆浆，你喝点吧。”
顾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拒绝，只是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时，动作轻得像怕碰洒了什么。
林溪转身走出实验室，却没去洗手间，而是径直往三食堂跑——她想给他买份热乎的饭菜。
等她拎着两份糖醋排骨回来时，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顾屿还坐在那里，他面前的饼干袋空了，保温杯里的豆浆见了底，正低头盯着《春江花月夜》的代码，眉头皱得很紧。
“吃饭了。”林溪把餐盘放在他手边，糖醋排骨的香气瞬间漫开来
“我买多了一份，你不嫌弃的话……”
顾屿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冒着热气的排骨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谢谢。”他说，声音比平时低哑些，像是饿了很久。
林溪看着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动作有些生涩，却吃得很认真。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镜片上，像幅温暖的素描。
她忽然觉得，原来再冷的冰山，也有被热气捂化的时候。
“对了，你的代码注释……”林溪咬着筷子，想起早上看到的细节：“为什么要在‘大漠孤烟直’的算法旁边写‘对应王维的孤高’？”
顾屿咽下嘴里的饭，拿起鼠标点开注释面板：“这些注释是给你看的。”他指着其中一行
“这里用了直线方程，对应你说的‘天地间最倔强的一笔’；这里加了风场扰动参数，对应你写的‘看似笔直，实则藏着温柔’。”
林溪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那些她随口说的感受，那些藏在笔记本角落的批注，他居然都记在心里，还翻译成了代码里的注释。
她看着屏幕上“温柔”两个字，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烫。
“你是不是……”她鼓起勇气问
“总看我的笔记本？”
顾屿的耳尖泛起点微红，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扒拉着米饭：“上次在实验室，你落在桌上了。”他说得很快，像在掩饰什么：“我顺手翻了翻。”
林溪想起自己在笔记本里写的“顾屿敲代码时，睫毛比代码还密”，想起“他喝奶茶会先吹三下”，脸颊瞬间烧得能煎鸡蛋。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那些幼稚的观察，却从没提起过，只是在代码注释里，悄悄回应着她的小心思。
下午的讨论变得格外顺利。
林溪说“蒹葭的雾应该带着点蓝”，顾屿就把透明度参数调到“蓝调30%”；
林溪说“追寻者的脚步该慢些”，他就把鼠标响应速度调慢0.5秒。他们像在用两种语言对话，一个说诗意，一个说代码，却总能精准地懂对方的意思。
夕阳西下时，顾屿突然把《关雎》的模型调了出来。
屏幕上，绿色的荇菜随鼠标移动左右摇摆，中间的“淑女”剪影穿着白衬衫，像极了林溪的侧影。
“这个作为备选方案。”他说，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注释：“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对应鼠标轨迹算法”。
林溪看着那句注释，忽然想起《关雎》的下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慌忙低下头：“挺、挺好的。”
顾屿没说话，只是将模型保存好，关闭了电脑。
“我送你回宿舍。”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林溪跟在他身后走出实验室，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一起。
林溪数着脚下的地砖，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风声。
“明天我可能来晚点。”顾屿忽然说
“早上有节算法课，可能会拖堂。”
“嗯，没关系。”林溪说，心里却有点失落，明天不能一早给他带热奶茶了。
到了宿舍楼下，林溪接过顾屿递来的笔记本，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的温度比早上高了些，像被保温杯捂热了似的。
“明天见。”她说，转身想跑，却被他叫住。
“这个给你。”顾屿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
“昨天你落在实验室的。”
是颗柠檬糖，和上次在社团招新现场他给的那颗一模一样。
林溪捏着糖，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今天没像往常一样走得很快，而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像在等什么。
她剥开糖纸，柠檬的酸甜在舌尖炸开。
回到宿舍打开笔记本时，却发现里面夹着张纸条，上面是顾屿的字迹，凌厉中带着点温柔：“你写的‘追寻者最苦，也最甜’，我懂。”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捏着纸条的指尖都在发抖。窗外的月光透过树枝洒进来，在纸条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说的“懂”，到底懂的是诗，还是别的什么。
而此时的男生宿舍里，赵阳正拿着顾屿的电脑尖叫：“顾神你太过分了！《关雎》的模型里藏着林溪的名字缩写！还设成了屏保！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人家？”
顾屿抢回电脑，屏幕上的芦苇叶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中间的“淑女”剪影旁，果然藏着个极小的“溪”字。他没反驳，只是点开与林溪的聊天框，看着她白天发来的“芦苇叶”表情，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系主任发来的消息：“明天的算法课取消，省里的编程大赛临时加了场集训，你作为种子选手必须参加，早上八点到机房。”
顾屿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三秒，缓缓回复：“好。”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女生宿舍的灯光亮了一排，其中一扇窗后，林溪正捏着那颗柠檬糖，对着纸条发呆。
他忽然想起明天不能按时去实验室，不能喝到她带的热奶茶，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而林溪还在对着纸条上的“我懂”两个字傻笑，苏晓晓突然冲进来，举着手机喊：“溪溪快看！计算机系官网说，明天有省级编程大赛集训，顾屿是主力选手，要封闭训练一整天！”
林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想起顾屿说的“明天有节算法课”，想起他塞给她柠檬糖时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他好像骗了她。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很凉，林溪捏着那颗没吃完的柠檬糖，忽然很想知道，顾屿为什么要对她说谎。
他明天不去算法课，也不能来实验室，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省级编程大赛，和他们的诗词编程比赛，到底哪个更重要？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敢发消息问他，只是那张写着“我懂”的纸条，被她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诗经》里，正好在“蒹葭苍苍”的那一页。
夜风吹过窗户，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声。
林溪抱着《诗经》坐在床上，忽然觉得，追寻的路，好像真的像诗里说的那样——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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