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
暖黄色的日光与地平线交锋,车子开进了浓浓的暮色里。
迎着落日的方向,阳光难免会有些刺眼。姜凡坐在副驾,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光线,下意识地看向左边的张涛。
他的瞳孔本就是很典型的棕色,光线透过眼睛,颜色褪去了许多,明亮而清澈。相比之下,他的杏仁眼却又修长了些,卧蚕浅薄,但只要微微一笑就很明显了,如同轻柔的两片树叶在眼睫毛下浮展开来。
“到了。”
不知何时,车子已驶进了一片别墅区。建在山旁,傍晚之时已逐渐沉寂下来,墨绿色的绵山带来了些许凉意。
张涛来到副驾驶车门口,给姜凡开了门;这样子的礼仪让姜凡认为有人接应,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还要我领你?”张涛见突如其来伸出的手背,嗤笑了一声。
“6。”下一秒,姜凡的掌心便主动覆了上来,还摩挲着他的指尖。
触碰、紧握、五指回扣,一气呵成。
细微的电流从手心流向心脏,张涛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颤,措不及防的手温在逐渐上升。
走到门口,他这才松了手,去按下指纹:“这是我另一栋房子,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
“嗯。”
“那你先去冲个澡?忙一天了,我这会儿先做饭好了。”张涛说着,从衣柜里挑了件睡衣和短裤给他。
等姜凡洗完,张涛便匆忙进了浴室,但餐桌上已然摆上了丰盛的晚餐。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零散的记忆被昨天那场大雨冲醒,点点滴滴地开始播放。
喜欢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真正意识到这份感情的时候,或许并不是几天前?
应该是八年前。
张涛那年看见了他的人生规划,在今年没再继续了。理性告诉他他应该要多奋斗几年,完成各项出色的事业;感性却悄然在那时占据了上风。
他现在知道自己的迟疑了。
他等不了了。他等了整整八年,等到他们都习惯于社会复杂机械的生活,等到张涛都快把自己忘却了。实验的失败,他第一个想到了他;或许与他待在一起,他总是能开心得很平凡,没有任何顾虑。
“怎么不动筷了?”清冷的声音将姜凡带回了现实,“我记得你高中挺爱吃这些的。”
这些亲力亲为的菜肴,竟真的挑不出任何忌口,并且都很合他的胃口。
晚饭过后,张涛拿出了一瓶红酒与两个酒杯,放在了茶几上。但随后,他转身进入了卧室,从床头柜里翻出来一本册子。
“当时毕业之后,你是不是没回学校拿毕业照?”
姜凡思考半晌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们班比较特殊,保送生多,高考的也胜券在握,没有那么紧张的冲刺氛围。因此高考前一个星期,他们班主任请来了专业的摄影团队,给每个人都拍了毕业写真。姜凡家长都去国外了,毕业之后由于生意忙碌,也没怎么关注班群,也不知道要去拿毕业相册。
“你的。当时料到你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一直留着。”
毕业册卡在了两人大腿之间,姜凡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第一页,是全班同学的集体照。姜凡与张涛挨在一起,肩靠着肩。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都是其他同学的个人照片,一直到第五页,张涛和姜凡的照片被安排再同一列。
“拍照片也不笑一个?”张涛指着在他上方挨着的照片问。
“6。”但这一个字是张涛抢先说出口的。
姜凡未回应,而是翻到下一页。
第九页时,两人的合照同时融进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他们坐在教学楼旁的香樟树下,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张涛可能被阳光晃住了眼,微微眯起眼睛;姜凡嘴角难得弯得温柔,甚至可以用“诗情画意”来形容他当时的神情。两人头都偏了一个角度,近的快要碰到一起。温和的夏风吹拂过他们的发丝,让柔光也落在俊俏的脸庞上。
下面还附上了一串标题《最好的我们》。
“当时是我取的这个标题,我还觉得挺贴切的。”张涛指着那一行醒目的文字,又顿了顿:
“但现在,我发现这并不是最好的。”
“差了什么?”姜凡轻挑了一下左眉,追问道。
“差一个关系。”紧接着,张涛握住了他的双手,抬眼:“姜凡,我们在一起吧!趁我一直都喜欢你。”
“谈恋爱的前提应该是我也要喜欢你。但你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吧。”
张涛心头一紧,感觉有股无形的力在将他拖到水底,慢慢垂下了头:“好,我知道了……”
姜凡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眼角略微弯曲:“不再多问问?”
“嗯?”
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下一秒,温热的唇瓣便贴了上来。呼吸、心跳变得此起彼伏。那一刻,等待八年的心田终于翻涌为浪,花海在此缠绵拂动。
张涛闭上了双眼,将手搭在了姜凡的后颈,身子越来越后仰,直至深陷进了沙发。姜凡一手捧着他的脸颊,一手托着他的头,紧靠在他的胸口。
其实张涛也明白,他真的早在七年前那个夏天就喜欢上了姜凡,是一件足以令他坚定又犹豫的事情。到了毕业,他还是选择沉淀下这份感情。多少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他以为自己快要抹尽这些记忆了。可是那天的“不速之客”,这一带的湖面又泛起了层层涟漪。
愈发猛烈……
他还是喜欢姜凡,一直喜欢。
这份吻越湿,越暖。情到深处,张涛的脖子已晕得通红。
窗外,路灯被黑夜吞没了一大半。山间寂静,暗紫的余光泛滥在天空,弯月醉倒在浓厚的云层背后,一些清风卷过松针的气息凌乱地侵袭。
他推开了姜凡,又起身撞在他身上,贴近他的怀,又跌跌撞撞把姜凡拉进了卧室。
卧室里只点了一盏小台灯。
两人同时绊到床檐,失去了重心而向后倒去。紧接着一副身躯扑向了姜凡。
姜凡不惯着他,两只手掌向前缓缓一推,又抓住他的肩,将张涛反按回去。
“你醉了,别这样。”
张涛还眯着眼,两手揉着姜凡的脸颊:“不是,我很清醒……”
“好啊。”
张涛还晕头转向的,随后他的两只手就交叠在了一起,手腕被一巨大的握力所钳制住。
他轻轻“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了还亮着的台灯。
眼睛又被另一只温暖的掌心捂住了。
“不关灯。”衣扣被一颗颗松开,如同雨点般密密麻麻的的吻倾泻而下,落在了各个地方:
“三次,好吗?”
夜,仿佛是浸在温吞的水里。风有时会在稠密的空气里停驻,偶尔会轻轻划过倦怠的云。远处的树叶如同蝴蝶,如同飞鸟的羽翼,簌簌颤动着。漫漫长夜里,月光漂白了一切的声响,只留下满地细碎的寂静。
……
也许,
十七岁的悸动可能就像河流上点着的几珠灯火——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