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的血腥味慢慢淡了,被薄荷的清香取代。
沈清辞瘫在椅子上,后腰抵着椅背上的软垫,还是觉得酸。
她抬手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汗,连鬓角的碎发都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稳婆正蹲在脚边的铜盆旁,给孩子擦洗。
小家伙裹在洗得发白的襁褓里,只露出个脑袋,皱巴巴的,像只刚褪了毛的小猴子,可哭声却响亮得很,穿透力十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真能哭。”沈清辞笑着说,声音有点哑,她从昨天半夜守到现在,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温实初正在给眉庄处理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
他手里的纱布沾了温热的药汁,一下下往眉庄小腹上敷,嘴里还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交代注意事项。
眉庄已经醒了,脸色还有点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神亮了,直勾勾地盯着孩子的方向,眼珠子都舍不得挪一下。
“娘娘,感觉怎么样?”温实初的声音放得很柔,比平时给她诊脉时还轻。
“没事。”眉庄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气若游丝
“孩子……还好吗?”
“好得很,是个健康的小格格。”沈清辞赶紧从椅子上弹起来,几步凑到稳婆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到床边。
小家伙在她怀里动了动,哭声又大了些。
“您看,眼睛像您呢,又黑又亮。”沈清辞把孩子往眉庄手边送了送,动作稳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急救。
眉庄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她抬手想碰孩子的脸,手刚抬到半空又停住了,指节微微蜷着,像是怕自己没力气,碰坏了这团软乎乎的小东西。
“慢点,别使劲。”沈清辞看出她的顾虑,把孩子的小手往她手边凑了凑。
小家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哭声突然停了。
她咂了咂小嘴巴,闭着眼睛摸索了两下,一把抓住了眉庄的手指。
那力道不大,软乎乎的,却像根细线,一下子把两个人的心拴在了一起。
眉庄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但她嘴角是笑着的,不是哭,是高兴坏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她看着沈清辞,眼里全是感激,还有点劫后余生的恍惚。
“那当然,我说话算数。”沈清辞也红了眼眶,赶紧别过头,用袖子蹭了蹭脸
“我去看看红糖粥好了没,您肯定饿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撞见温实初从外面进来。
他刚去药箱里取了新药,眼眶红红的,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是熬了一夜。
看见沈清辞,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她深深作揖,腰弯得很低。
“多谢沈姑娘。”
“谢我干嘛?”沈清辞赶紧伸手扶他,手心还带着抱孩子时沾的奶香味
“是你医术好,针针扎得准,也是娘娘自己争气,意志力强。”
温实初没说话,只是从药箱最底层摸出个小纸包递给她。
纸包是用油纸裹的,四角都叠得整整齐齐,沈清辞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奶糖,透明的糖纸印着细碎的花纹,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看着就甜。
“这是……”
“前几日托人从宫外带的。”温实初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微微发红
“听说是西洋来的糖,想着孩子出生后,或许能用得上。给孩子……添点甜。”
沈清辞笑了,拿起一颗剥开糖纸,奶糖是圆球形的,白生生的,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
她把糖递到温实初嘴边:“你先尝尝,看甜不甜。”
温实初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
他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头含住了,甜味在舌尖慢慢化开,带着浓郁的奶香,把刚才产房里的血腥气、药味,还有心里的紧张和后怕,都冲散了些。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沈清辞自己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甜得眯起了眼睛
“得甜一点,吉利一点,以后日子都甜滋滋的。”
温实初想了想,目光越过她,落在床那边。
眉庄正低头看着孩子,手指轻轻摩挲着小家伙的手背,神情温柔得像水。
他轻声说:“叫‘静和’吧,沈静和。平安顺遂,岁月静好。”
“静和,沈静和。”沈清辞念了两遍,觉得这两个字像浸了蜜
“好听,就叫这个。”
她把剩下的奶糖揣进兜里,往小厨房走,刚掀开帘子,脑子里突然响起阿砚的声音,还是那副机械调调,却难得带了点温度:
【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沈清辞脚步顿了顿,心里像是落了块大石头,一下子踏实了。
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白天算计着防人下毒,晚上对着穴位图练到三更,总算没白费。
小厨房里,灶上的粥还温着。
她盛了碗红糖粥,又从食盒里拿了块小米糕——这是昨天特意让小厨房做的,眉庄以前说过,刚生完孩子,就想吃口软乎乎的糕。
她端着粥碗往回走,步子慢悠悠的。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和奶香,还有院子里飘进来的薄荷清爽气,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安稳。
闲月阁好像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连风刮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又好像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孩子偶尔的哼唧声,远处传来的鸟叫,还有自己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都透着生气。
回到屋里,眉庄已经睡着了,怀里紧紧搂着孩子,呼吸均匀,小家伙也没再哭,依偎在母亲怀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小嘴巴还时不时咂一下,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温实初正在收拾药箱,把用过的银针一根根擦干净,放进针囊里。
他看见沈清辞进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母女,眼神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沈清辞把粥和糕放在桌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她们母女。
眉庄的眉头舒展着,不像以前总皱着,嘴角甚至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她想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眉庄还是那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坐在窗边看书,能看一下午不动地方,眼神空落落的,像是心里的光都快灭了。
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了孩子,有了牵挂,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像被风吹燃的烛火,稳稳地烧着。
沈清辞拿起旁边晾着的薄荷叶,放在鼻尖闻了闻。
清清凉凉的,像极了此刻的心情,通透,敞亮。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照在院子里的薄荷丛上,叶子绿得发亮,连叶尖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清辞想,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过吧。
至少,眉庄不用再被困在过去的委屈里了。
皇帝来不来看她,皇后会不会再找茬,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她可以抱着孩子在廊下晒太阳,教她认哪片是薄荷,哪片是艾草。
可以给她绣满是薄荷纹样的小衣服,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活得踏实又安稳,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
这样就很好。
沈清辞笑了,靠在椅背上,也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得好好歇会儿,醒了还要给小格格做个薄荷香包呢,就用院子里新采的叶子,肯定香得很。
这一次,不用急,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