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总带着点萧索的温柔。
云锦的画展开幕很成功，《佛罗伦萨的黄昏》被一位收藏家高价拍下时，她站在画廊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飘落的银杏叶，心里出奇地平静。左奇函举着香槟起哄“要请客”，杨博文在一旁笑着点头，眼底是全然的欣慰。
“决定好了？真要搬回北京？”杨博文帮她整理画具时，轻声问道。
云锦点头，指尖划过画框上的木纹：“嗯，上海很好，但总觉得少了点……归属感。” 她没说出口的是，北京的空气里，藏着太多她和张桂源的碎片——第一次约会的胡同、他陪她写生的后海、甚至是他公司楼下那家总排长队的咖啡店。那些曾让她窒息的回忆，在时间的过滤后，竟生出几分模糊的暖意。
左奇函自告奋勇当“搬家总指挥”，把云锦的画具、书籍和几件简单的家具打包得整整齐齐。出发前一晚，他神神秘秘地塞给云锦一个纸箱：“张桂源托我转交给你的，说‘等你愿意回北京了再拆’。” 纸箱上贴着便利贴，字迹是张桂源难得的工整：“里面都是你的东西，一直没舍得丢。”
云锦把纸箱塞进后备箱最角落，没说拆，也没说不拆。
回到北京的第一天，左奇函和杨博文陪她去看新租的画室。画室在老胡同里的一栋二层小楼，推开窗就能看到灰瓦上的鸽子群，楼下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香气飘得很远。杨博文帮她检查电路，左奇函趴在窗台上数胡同里的红灯笼，云锦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回家”这两个字，比想象中更踏实。
“你看那边！”左奇函突然指着街角，“那家涮肉馆还开着！以前你总拉着张桂源来吃，说他们家的麻酱绝了。” 话音刚落，他懊恼地闭了嘴，小心翼翼看向云锦。
云锦却笑了，眼底没什么波澜：“明天请你们吃吧，我也想吃了。”
有些名字，终于能平静地说出口了。
日子在画室的颜料香和胡同的烟火气里慢慢铺开。云锦每天早上去胡同口买豆浆油条，上午画画，下午偶尔和左奇函去798看展，晚上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杨博文回上海打理画廊，却总隔三差五寄来新出的画材，附言里写着“胡同的光适合画油画，试试这个牌子的颜料”。
那个装着“旧物”的纸箱，被她放在画室的角落，盖着一块防尘布。直到某天整理画具时不小心碰倒，纸箱摔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有她大学时画废的素描、第一次送他的手工钥匙扣、他出差时给她寄的明信片，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第一页，是几年前前在故宫角楼拍的合照，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他搂着她的肩，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云锦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来，指尖划过照片上年轻的脸庞，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有点酸。她一直以为自己恨过他，恨他的忽略，恨他的偏执，恨他把好好的感情搅得支离破碎。可原来时间这么厉害，能把尖锐的恨意磨成钝钝的怀念，把撕心裂肺的痛，变成提起时能轻轻叹气的过往。
她还是没联系他。不是不想，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该说“我回来了”吗？太刻意。该说“我原谅你了”吗？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些被辜负的期待、被碾碎的信任，像画错的线条，即使被时间淡去，也终究留下了痕迹。
这天傍晚，云锦去楼下买栗子，刚走出胡同口，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张桂源的侧脸，他瘦了很多，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正盯着胡同里的方向发呆，手里还捏着一个皱巴巴的纸袋——是她以前最爱吃的那家糖葫芦，糖霜已经有点化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桂源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眼里闪过震惊、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手忙脚乱地想推开车门，却差点撞到旁边的护栏。
云锦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栗子袋的手指紧了紧。她看着他笨拙的样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约她吃饭，紧张到把水杯碰倒，耳根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最终，她没有上前，只是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胡同深处。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没有人追上来。她知道，他在等她的允许，就像她在等自己的勇气。
胡同里的路灯亮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带着糖炒栗子的香气吹过，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明信片——是刚才从纸箱里掉出来的，也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张桂源对她说的，背面是张桂源的字迹，只写了一句话：“等你准备好，我随时都在。”
北京的秋天还很长，那些藏在胡同里的爱意与伤痕，或许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慢慢拼凑出答案。而此刻，她只想沿着这条路慢慢走，感受着故都的风，和心里那点重新发芽的、小心翼翼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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