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初冬，地坛公园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云锦裹紧了围巾，沿着熟悉的石板路往里走，夕阳把红墙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松木香。
她记得，以前总爱和张桂源在黄昏时来这里。那时候他刚接手家族事务，压力大得睡不着，她就拉着他来地坛散步，坐在长椅上听他讲那些不能对外人说的难处。他会把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自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语气疲惫却带着依赖：“只有在你这儿，我才觉得不用端着。”
长椅还在老地方，只是漆皮掉了些，露出底下的木纹。云锦坐下，指尖划过冰凉的椅面，仿佛还能摸到当年两人依偎时的温度。不远处的草坪上，那棵他们认领的侧柏还立在那里，树干上挂着的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晃——上面“桂云999”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是左奇函当年拍板定的，说“999朵玫瑰太俗，999年相伴才够意思”。
她记得领养期限是三年，算算时间早就过了，可那块牌子竟然还在，红漆褪色成了浅粉，却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边角，显然是有人在悄悄维护。
云锦站起身，慢慢走到树下，抬手轻轻碰了碰木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她想起领养那天，张桂源穿着休闲装，蹲在树坑里填土，手上沾了泥也毫不在意，还笑着说：“等这棵树长到合抱粗，我们就……”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可她记得他眼里的憧憬，比阳光还亮。
“你果然在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云锦回头，看到张桂源站在不远处。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长款大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显然是刚过来。看到她在看木牌，他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领养手续我让张函瑞续了，怕你回来想看……牌子是我粘的，手艺不太好。”
云锦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走近。他比去年更瘦了，眼底的红血丝少了很多，眼里的急躁和偏执也淡了，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个怕做错事的孩子。
“我问了左奇函，他说你这阵子总来地坛。”张桂源把保温桶递给她，“知道你爱吃胡同口那家的糖炒栗子，让阿姨照着方子做的，热乎着呢。”
打开保温桶，栗子的甜香扑面而来，个个都被细心地划开了口。云锦捏起一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
两人并肩靠在树干上，谁都没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和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的黄昏一模一样。
“云锦，”张桂源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这一年我想了很多。以前总觉得用身份护着你、用资源捧着你就是爱，却忘了问你到底要什么。我把你弄丢过一次，知道疼了，才明白你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转头看她，眼里有愧疚，有紧张，还有藏不住的认真：“我不敢说现在的我有多好，但我学会了推掉没必要的应酬，学会了记住你不爱吃丝瓜，学会了……等你愿意回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桂云”两个字，旁边画着两棵依偎的小树苗。“左奇函说‘999’太土，我重新刻了一个。”他把木牌递给她，指尖微微颤抖，“如果你还愿意，我们能不能……像这棵树一样，慢慢长回去？”
云锦看着木牌上的字迹，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树上的旧牌，突然笑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不是难过，是心里那点积攒了太久的委屈、怀念和犹豫，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她想起他在天坛跪地的样子，想起他在万寿山攥紧她的手，想起他在故宫角楼笨拙递来的糖葫芦，想起那些被忽略的日日夜夜，也想起这一年里他笨拙的改变、悄悄续上的领养手续、粘了又粘的木牌。
原来爱意从来没消失，只是被蒙上了灰尘，需要时间一点点擦拭干净。
“栗子要凉了。”云锦擦了擦眼泪，拿起一颗塞进他嘴里，声音带着哭腔却很轻快，“还有，新木牌得挂在旧牌旁边，不然左奇函该说我们忘本了。”
张桂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眶瞬间红了。他伸手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这几年的亏欠都补回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好，都听你的。”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也落在那两块新旧木牌上。地坛的黄昏依旧安静，却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活了过来——是树影里的低语，是晚风里的甜香，是破镜重圆时，带着点涩却格外暖的心动。
远处的长椅空着，但属于他们的故事，终于在故地的见证下，重新翻开了温柔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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