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依是被额角的钝痛惊醒的。
窗帘没拉严，初夏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亮得晃眼的光斑。她躺在陌生的卧室里，墙上贴着她不认识的乐队海报，书桌上堆着半开的乐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橘子汽水味——这种味道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却想不起为什么。
头痛像涨潮似的一阵阵涌上来，她扶着床头柜坐起身，手指摸到额角贴着的纱布，那里传来清晰的痛感。昨晚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里？她是谁？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打转，却连一个模糊的片段都抓不住。视线扫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部粉色手机，屏幕亮着未读消息的提示。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来，指纹解锁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通讯录里联系人不多，置顶的那个备注让她心头一跳——“对象”。
后面跟着一串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
洛天依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对象？是……男朋友吗？还是女朋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可关于这个“对象”的记忆，却像被橡皮擦彻底擦过的白纸，干干净净。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犹豫了很久。她现在像个迷路的小孩，唯一能抓住的线索就是这个名字。也许打通电话，就能知道自己是谁，这里是哪里了。
“嘟……”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那边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的女声，像浸在冰汽水里面的橘子糖，甜得很有劲儿：“怎么了天依？是不是又赖床不想去练歌了？我跟你说啊，再不起我就……”
“天依”？这是我的名字吗？
洛天依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发紧，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那个……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默后，对方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刚才的慵懒一扫而空：“天依？你说什么呢？别跟我开玩笑啊，我还没睡醒呢。”
“我没有开玩笑，”洛天依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头好痛。”
又是一阵死寂。
然后，电话“咔哒”一声被挂断了。
洛天依握着手机，愣住了。对方是生气了吗？还是觉得她在恶作剧？额角的疼痛越来越清晰，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巨响，像是有人在用整个身体撞门。
“天依！洛天依！开门！”
还是刚才那个女声，只是此刻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急切，甚至有点破音。洛天依吓了一跳，抱着手机缩到床角，看着门板被撞得嗡嗡作响，心里又怕又乱。
几秒钟后，“咔哒”一声，门锁似乎被从外面撬开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旋风似的冲进来，停在卧室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还带着薄汗。
那是个很高挑的女生，穿着红色连帽衫，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破洞，头发有点乱，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到缩在床角的洛天依，女生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天依……”她的声音有点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洛天依看着她，明明是完全陌生的脸，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种信任感。她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这里好痛，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生快步走过来，在床边半跪下来，视线落在她额角的纱布上时，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她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停在半空中，声音放得特别轻：“昨天晚上……你说想试试新写的那首歌的高音，踩在椅子上够谱架，结果脚滑摔下来了，撞到了书架边角。我送你去诊所处理了伤口，你说想在我家休息……”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洛天依的表情，见对方始终是茫然的样子，声音里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我是乐正绫啊，天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乐正绫。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洛天依空白的脑海里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却没有引出任何具体的画面。她只能摇摇头，小声说：“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乐正绫突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很热，带着点汗湿的黏腻，力气却大得惊人，“别怕，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医生肯定有办法的。”
洛天依被她拉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乐正绫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这个触碰让洛天依的脸颊有点发烫，心里那份莫名的信任感又加重了几分。
“我……我要带什么东西吗？”她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宽松T恤，明显不是自己的尺码，袖口能盖住半只手。
“什么都不用带，”乐正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拉链拉到顶，把她裹得像个粽子，“有我呢。”
走出卧室的时候，洛天依才看清这个“乐正绫”的家。客厅很大，一半堆着各种乐器，一半铺着厚厚的地毯，角落里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橘子汽水空箱子，墙上挂着两张并排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依偎在乐正绫身边，两个人手里都举着橘子汽水，背景是烟火大会的绚烂夜空。
原来……她们真的很亲密啊。
洛天依的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跟着乐正绫走出家门。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香味吹过来，乐正绫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些。
“乐正绫，”她忍不住轻声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乐正绫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碎金。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语气却带着点不确定的小心翼翼：“你猜？”
二、医院里的橘子糖与未说出口的慌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洛天依皱起了眉。
乐正绫一路牵着她，挂号、排队、做检查，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却始终没松开她的手。有好几次洛天依想抽回手，都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
“放松点，就是做个脑部CT，很快的。”乐正绫在CT室门口停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不小心碰到她额角的纱布，立刻像触电似的收了回去，“疼吗？”
洛天依摇摇头。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但看着乐正绫紧张的样子，她突然不想说了。这个女生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睫毛很长，担忧的时候会微微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
等待结果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中间隔着能再坐一个人的距离。乐正绫不停地刷着手机，眉头皱得很紧，嘴里念念有词：“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应该不会有事的……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
洛天依偷偷看她，发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最后停留在一个外卖软件的界面，搜索栏里输着“橘子糖”。
“你喜欢吃橘子糖吗？”洛天依忍不住问。
乐正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按灭屏幕，脸上有点红：“不是……是你喜欢吃。你以前每次来医院都要吃这个，说能压掉消毒水的味道。”
洛天依愣住了。原来她喜欢吃橘子糖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什么都没有。
“我去买！”乐正绫猛地站起来，“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她跑得太快，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护士，背影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红得很扎眼。洛天依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那片空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一小块。
没过几分钟，乐正绫就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两袋橘子糖，额头上又冒出了薄汗。她把其中一袋塞到洛天依手里，自己拆开另一袋，剥开一颗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快吃，甜的。”
橘子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点微酸，确实冲淡了不少消毒水的味道。洛天依含着糖，看着乐正绫鼓囊囊的腮帮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乐正绫，”她轻声问，“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嗯，”乐正绫嚼着糖，声音有点闷，“从小就认识。你家跟我家是世交，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
“那你一定很了解我吧？”洛天依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好奇，“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都知道吗？”
乐正绫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她。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当然。你喜欢喝橘子味的汽水，要加冰的那种；讨厌吃香菜，每次吃火锅都要让服务员把香菜单独放；唱歌的时候喜欢踮脚，紧张的时候会捏自己的衣角；还有……”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有点温柔：“你不开心的时候，吃一颗橘子糖就会好一点。”
洛天依听得入了神。这些细碎的小事，像是一块块拼图，慢慢在她空白的记忆里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原来这就是“洛天依”啊，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可爱的人。
“那我们……”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真的是那种关系吗？就是……对象？”
乐正绫正在剥糖纸的手停住了。橘子糖的糖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橘色的糖块，在她指尖闪闪发亮。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试探的紧张：“你希望是吗？”
洛天依的脸颊突然变得滚烫。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橘子糖，小声说：“我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有点慌。如果她们真的是那种关系，那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奇怪？像个闯入别人亲密关系的陌生人。可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手机里会那样备注？为什么乐正绫看她的眼神那么特别？
就在这时，医生拿着CT报告走了过来。
“乐正绫是吧？”医生推了推眼镜，指着报告上的图像说，“脑部没有明显损伤，就是轻微脑震荡引起的短暂性失忆，属于功能性的，不是器质性病变，问题不大。”
乐正绫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啊？”她追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这个不好说，”医生合上报告，“可能几个小时，也可能几天，甚至一两个星期。你们多跟她说说以前的事情，熟悉的环境和人能帮助记忆恢复。注意别让她再受刺激，多休息就行。”
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乐正绫的脚步轻快了很多。她侧过头看洛天依，眼睛弯成了月牙：“听到了吧？医生说没事，很快就能记起来了。”
洛天依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复杂。恢复记忆……真的是好事吗？如果恢复记忆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对象”，该怎么办？
“走吧，带你回家。”乐正绫又牵住了她的手，这次的力气很轻，像是怕弄疼她。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便利店，乐正绫拉着她走了进去，直奔冰柜，拿了两罐橘子汽水。付账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拿了一盒草莓味的牛奶。
“这个给你，”她把牛奶塞到洛天依手里，“医生说你要多补充营养。”
洛天依看着手里的草莓牛奶，又看了看乐正绫手里的橘子汽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女生，好像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孩了。
回到乐正绫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乐正绫把汽水放进冰箱，又去厨房翻了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袋速冻饺子。
“中午没吃饭，煮点饺子吃吧？你以前最喜欢吃我妈包的三鲜馅的。”她系上围裙，动作有点笨拙，带子在背后系了好几次才打好结。
洛天依坐在餐桌旁，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灶台的火光映在乐正绫的侧脸上，给她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饺子一个个滚进去，像一群白白胖胖的小元宝。
“乐正绫，”洛天依突然开口，“你能不能……多跟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啊？”
乐正绫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她，脸上带着点惊讶，随即又笑了：“好啊。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洛天依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她，“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吵过架，一起做过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乐正绫把饺子盛出来，端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她在洛天依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像是在回忆。
“第一次见面啊……”她笑了笑，“你那时候才三岁，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扎着两个丸子头，像个小团子。我妈把你抱到我家，说这是我以后的……”
她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说这是我以后的好朋友。你看到我手里的奥特曼，一把抢过去就跑，结果摔了个屁股墩，哭着喊着要找妈妈。”
洛天依听得笑出了声：“我那么调皮吗？”
“可不是嘛。”乐正绫夹了个饺子放到她碗里，“不过后来我们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下雨天踩水坑，你把新买的白球鞋踩脏了，还赖到我头上。”
“那你没跟我吵架吗？”
“吵啊，怎么没吵过。”乐正绫挑了挑眉，“有一次学校艺术节，我们俩都想唱《小幸运》，为了谁主唱吵了一架，冷战了三天。最后还是我去找你，把主唱让给你了，结果你唱到一半忘词了，还是我在台下给你提的词。”
洛天依的心里暖暖的。这些琐碎的小事，像一颗颗橘子糖，慢慢在她心里堆积起来，甜得恰到好处。她看着乐正绫，突然觉得，就算记不起过去，就这样听她讲下去，好像也不错。
“那我们……是怎么变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对象的啊？”
乐正绫夹饺子的手停住了。她抬起头，眼神有点闪躲，脸颊慢慢红了。窗外的风吹进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个……”她挠了挠头，像是在想怎么说，“等你记起来了，自己想吧。”
洛天依有点失望，但也没再追问。她低头咬了一口饺子，三鲜馅的，味道很鲜。不知道为什么，嘴里的饺子突然变得有点咸，她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哭。
其实在CT室里等待的时候，有几个模糊的片段突然闯进她的脑海。
是烟火大会的夜晚，她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手里举着橘子汽水，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烟火声，还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说：“洛天依，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然后是她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又有点开心：“乐正绫，我也是。”
那些片段像快进的电影，一闪而过，抓不住具体的细节，却让她心跳加速，眼眶发烫。
她其实……已经记起来一些了。
就在医生说她是短暂性失忆的时候，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就像被打开了闸门，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记得她们是怎么从青梅竹马变成恋人的，记得乐正绫在烟火下的告白，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开心，甚至记得昨天晚上为什么会摔下来——
她踩在椅子上够书架最高层的乐谱，那是乐正绫新写的歌，名字叫《九九八十一》。（我向写九九八十一的作者致歉）乐正绫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跟她闹着玩，结果她脚下一滑，撞到了书架边角。
摔倒的瞬间，乐正绫伸手垫在了她的头下面，自己的手肘却磕在了地上，红了一大片。
这些她都记得。
可是……当她看到乐正绫那么紧张，那么害怕，那么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的时候，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假装还没恢复记忆，会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上了她的心。她想知道，在自己“失忆”的情况下，乐正绫会怎么对她。想知道这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人，是不是真的像记忆里那样，把她放在心尖上疼。
557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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