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键盘敲击声,是法医林晚世界里唯一稳定的节拍。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惨白的无影灯下,一切纤毫毕现。
空气中消毒水、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死亡气息顽固地交织着,钻进鼻腔深处。
解剖台上,代号“无名氏”的男尸静静躺着,皮肤呈现一种不祥的青灰色。
林晚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死者微微张开的咽喉深处,屏住呼吸,动作精准得如同钟表齿轮。
汗珠沿着她苍白紧绷的额角滑下,汇聚在浓重的黑眼圈下方,最终滴落在无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连续七十二小时连轴转的疲惫,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密密扎进她的太阳穴和颈椎深处。
“气管内壁…无明显灼伤…”她低声对着录音笔,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食道粘膜…未见明显腐蚀性损伤…初步排除强酸强碱口服致死可能…”
旁边助手小李的哈欠打得震天响,眼皮沉重得几乎黏在一起:“林姐…这都第三具了…局里那帮人…催命呢…”
“催命?”林晚眼皮都没抬,镊子尖端稳稳夹住喉部深处一小片几乎难以察觉的、半透明的异物,“他们才不管我们是不是在阎王殿门口蹦迪。”
她将异物轻轻取出,放在不锈钢托盘里,发出极轻微的“叮”一声,“喏,重点来了。鱼鳃软骨碎片,卡在声门裂下方。高度怀疑…窒息意外。”
她直起僵硬酸痛的腰,颈椎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窜,她赶紧扶住冰冷的解剖台边缘,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重新聚焦,落在那片小小的软骨上。又一个被命运随手丢掉的“无名氏”,一个冰冷的代号,一个需要她拼凑出死亡真相的谜题。
报告最终发送的确认音效,在林晚耳中宛如天籁。她一把扯下口罩、手套和沾了血污的一次性解剖服,胡乱塞进黄色的医疗废物桶,动作快得像在逃离地狱。
凌晨五点刚过,城市的轮廓在深灰色的天际线下影影绰绰。她冲出市局大楼,冰冷的、带着汽车尾气味的晨风猛地灌进肺里,呛得她咳嗽起来,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
“KPI?绩效?加班?都他妈的给老娘滚蛋!”她对着空旷寂静的街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在空旷中撞出回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痛快,“老娘要睡觉!睡他个天昏地暗!睡到海枯石烂!谁也别想叫醒我!再见了您呐,该死的卷王世界!”
吼完,仿佛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走向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打算买点吃的祭一下自己快造反的五脏庙。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毫无吸引力,她随手抓了一袋面包和一盒牛奶。
就在她推开便利店玻璃门,重新踏入微凉的晨风中的刹那——
一道刺目的、足以撕裂视网膜的白光,伴随着一声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金属摩擦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侧面凶猛扑来!
巨大的阴影瞬间吞噬了她渺小的身影。
林晚最后残存的意识碎片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荒诞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愤怒:
‘我操…刚加完班…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这破车…赶着投胎啊…’
还有…那袋刚买的牛奶,大概…要洒了。
意识像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潭,不断下坠,下坠。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触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
是柔软。
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柔软包裹着她。身下不再是冰冷僵硬的法医中心地板,也不是硌人的柏油马路。
而是…一片温软厚实的云?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而是一种清幽、宁神的淡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像初春融雪后的竹林,又像雨后的空谷幽兰,沁人心脾。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座山。
林晚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终于撬开一条细缝。
光线柔和,并非无影灯的惨白。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
头顶是…什么?
深色的、温润的木头,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美的图案——缠枝莲纹、鸾鸟、还有…似乎是祥云?层层叠叠,盘旋而上,构成一个华美得令人窒息的穹顶。
这…这结构…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博物馆展品的名字:拔步床?还是顶配版?
视线艰难地移动。
身下的触感来源也清晰了——身下垫着厚厚的、触感滑腻异常的锦缎,颜色是温润的烟霞色,绣着大朵大朵栩栩如生的折枝玉兰。
盖在身上的被子轻软得不可思议,同样绣工精湛,云锦?她脑子里蹦出这个只在文献里见过的词。
目光所及,床帐是轻软的、半透明的月白色鲛绡纱,用精致的银钩挽起。
纱帐外,隐约可见房间的轮廓:紫檀木的桌椅,线条流畅优雅;多宝格上陈设着瓷器玉器,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墙角一只半人高的鎏金仙鹤香炉,口中正袅袅吐出淡淡的青烟,那清幽的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这是…天堂的VIP套房?还是哪个顶级古装剧组的道具间?
林晚彻底懵了。
她尝试动一下手指,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是那滑腻冰凉的锦缎。不是梦?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CPU(如果此刻还能启动的话)严重过载濒临烧毁的边缘——
“小姐!小姐您总算醒了!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啊!”
一声带着哭腔、却又饱含巨大惊喜的尖利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猛地在她耳边炸响!
一个穿着水绿色窄袖褙子、浅杏色襦裙的小丫头,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到了拔步床前。
圆圆的苹果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睛肿得像桃子,此刻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扑到床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乎要直接扑到林晚身上。
“呜呜呜…小姐您吓死奴婢了!您都昏睡两天两夜了!奴婢…奴婢以为…”小丫头泣不成声,激动得语无伦次,“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去禀报老爷!禀报大少爷!快!快呀!”她语无伦次地对着后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