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

裂痕

十七岁生日那天的阳光，是莫关山后来很多年里，不敢触碰的记忆。

最后一节数学课，他盯着腕表的指针转圈。妈妈早上出门时塞给他一颗糖，说收工后绕去买他爱吃的草莓蛋糕，放学在校门口等他。笔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洞眼里好像都能看见蛋糕上跳动的烛火。

下课铃刚响，他抓起书包就往外冲，却被班主任堵在楼梯口。“莫关山，跟我走一趟。”班主任的手按在他肩上，力气大得反常，“你妈……出事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耳边炸开时，他才猛地挣扎起来，指甲掐进班主任的胳膊：“我妈怎么了？

急诊室外的长椅像块冰。他等了很久，久到双腿发麻，才看见医生走出来，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世界突然安静了，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口袋里那颗早就化了的糖，黏在掌心里。

妈妈的葬礼，他是唯一的家属。穿黑衣服的人对着他说节哀，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盯着墓碑上妈妈的照片——那是去年过年拍的，她笑得眼角有细纹。

他没告诉任何人。同学问起妈妈，他就说“去外地了”。班主任来家访，放下作业就走，眼神里的同情像针一样扎人。他开始逃学，把自己锁在家里。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白天黑夜都开着台灯，光线下，他能看见妈妈织了一半的围巾，团在沙发角落。

头发长了，遮住眼睛，他就用手拨开，懒得去剪。是他用头撞墙时蹭到的墙灰。有时夜里会突然抓起美工刀，在手臂上划浅浅的口子，看着血珠渗出来，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贺天来找过他几次。砸门，打电话，发信息骂他“装死”，他全当没听见。那个总爱扯他头发、跟他对着干的家伙，懂什么？

高二结束的那个夏天，他站在凳子上，把绳子系在了房梁上。

脖子刚感受到勒紧的力道，门突然被撞开了。贺天冲进来，脸上还沾着灰，显然是撬了锁。他愣了一秒，然后像疯了一样扑过来，一脚踹翻凳子。

莫关山摔在地上，喉咙火辣辣地疼，咳得眼泪直流。贺天掐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狠戾：“莫关山，你他妈想死？！”

他突然爆发，推开贺天就往墙角撞：“关你屁事！滚啊！”贺天被他推得踉跄，反手又抓住他，这才看见他手臂上纵横的疤，还有手腕上那道深一点的、结了痂的印子。

贺天的眼神变了，那股狠劲突然泄了，只剩下他看不懂的慌乱。“你……”贺天的声音发颤，“你到底怎么了？”

莫关山盯着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死了为了给我过生日，被车撞死了。”

贺天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那天之后，贺天没再提过上学的事，却每天都来。早上七点准时敲门，递进来一份早餐；中午拎着盒饭，放在门口就走；晚上会敲敲窗户，扔进来一罐热牛奶。

莫关山一开始全扔了，后来懒得动，就让早餐在门口发馊。直到有天半夜胃痉挛，他跌跌撞撞开门，发现贺天居然靠在楼梯口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盒胃药。

他没叫醒贺天，蹲在旁边看了很久。月光从楼道窗户照进来，在贺天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和以前那个张扬的样子完全不同。

“喂，”他哑着嗓子开口，“你不烦吗？”

贺天惊醒，揉了揉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是颗草莓糖，跟妈妈那天给的一模一样，吃点甜的，能好受点。”

莫关山捏着那颗糖，糖纸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

高三开学那天，贺天又来砸门。莫关山开门时，贺天吹了声口哨：“哟，终于舍得把窗帘拉开了？”

阳光涌进来，他下意识眯起眼。贺天盯着他长到胸口的头发，突然伸手拽了一把：“去剪了。不然开学第一天，别人还以为我带了个山顶洞人来。”

莫关山没躲。

莫关山终是没去剪头发，贺天也没强迫

要不去吃三明治吧。”贺天付了钱，在门口等他，“我知道有家店，培根特别入味。”

莫关山看着他，点了点头。

风吹过街角，带着初秋的凉意，突然想起妈妈以前总说：“关山啊，日子再难，也得往前看。”

也许，是该试着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