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扶名单贴在公告栏那天，沈知言刚收完数学作业，被张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沈知言，你看这个名单，”张老师指着表格上“沈知言——林漾”那一行，语气带着点恳切，“林漾这孩子基础差，转来这两周，数学作业就没交过几次。你是班长，又是年级第一，辛苦你多带带他。”
沈知言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了停。这两周，林漾的座位多数时候是空着的——早读课踩着铃声进教室，趴在桌上睡到午休，下午两节课后就不见人影，像一阵抓不住的风。偶尔坐在教室里，也只是对着空白的练习册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
“他……可能不太愿意。”沈知言客观地说。
“所以才需要你多费心。”张老师拍拍他的肩，“放学后留四十分钟，就在教室补，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沈知言没再推辞。走出办公室时，正撞见林漾从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上来，两手插在裤袋里，发梢沾了点灰尘，像是刚从操场后面的围墙翻进来。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林漾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就想往教室走。
“张老师找过你了？”沈知言开口，声音不高。
林漾的脚步顿住，没回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嗯”。
“放学后，教室。”沈知言说完，没等他回应，径直回了班级。
那天放学，沈知言抱着两本练习册留在教室，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林漾空荡荡的座位上。他等了十五分钟，才听见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漾斜挎着包走进来，把包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补什么？”他挑眉，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我没什么要补的。”
沈知言翻开林漾这两周几乎空白的练习册，指尖点在一道基础函数题上：“从集合开始吧，先把课本例题过一遍。”
林漾扫了眼题目，嗤笑一声：“这种小学生都会的题，用得着补？”
“那你做。”沈知言把笔推过去。
林漾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别过脸：“懒得做。”
沈知言没逼他，自己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步步写下解题步骤，声音平稳地讲解：“这道题考的是交集与并集的区别，注意题干里的‘且’和‘或’……”
他讲得很细，连最基础的定义都掰开揉碎了说。可身后那人半天没动静，沈知言回头时，发现林漾正侧着头看窗外，夕阳的光落在他浅金色的发梢上，侧脸的线条在玻璃倒影里显得有些模糊。
“听懂了吗？”沈知言问。
林漾转回头，扯了扯嘴角：“没懂。”
“哪里没懂？”
“都没懂。”林漾说得理直气壮，“你讲得太快了，跟念经似的。”
沈知言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又缓缓松开。他重新拿起课本，从最基本的“元素与集合的关系”开始讲，语速放慢了一半，甚至画了个简单的韦恩图。
这一次，林漾没看窗外，却也没看课本，只是盯着沈知言握笔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笔尖在纸上移动时，骨节会微微凸起。
“懂了吗？”沈知言又问。
林漾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个漫不经心的弧度：“还是没懂。学霸，你是不是只会念书啊？”
空气静了几秒。沈知言合上课本，把练习册推到他面前：“那你先做这道题，不会的地方我再讲。”
林漾瞥了一眼题，忽然站起身：“不了，我还有事。”
“什么事？”
“关你屁事。”林漾抓起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后门“砰”地撞上，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沈知言看着摊开的练习册，上面那道简单的题还空着。他沉默了会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把刚才讲的知识点重新整理了一遍，字迹工整，连例题都抄了两道，最后在页脚标上日期。
第二天早读，沈知言把笔记本放在林漾桌上时，对方正趴在桌上补觉。他放得很轻，却还是惊醒了林漾。
林漾抬起头，眼神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看到笔记本时皱了皱眉：“这什么？”
“昨天讲的内容。”沈知言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整个早读，他都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背上，像带着点探究，又有点说不清的情绪。早读结束时，他听见“哗啦”一声，笔记本被合上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林漾的刁难变本加厉。
沈知言讲题时，他要么假装听音乐（其实耳机里根本没放歌），要么频频看表说“快迟到了”，最过分的一次，他刚坐下没十分钟，就说“我去趟厕所”，然后直到放学都没回来。
沈知言知道他去了哪里。前天下晚自习，他路过学校附近的便利店，看到林漾穿着店员的蓝色马甲，正蹲在货架旁整理零食，浅金色的头发被帽子压着，露出的额头上渗着细汗。那时已经快十点了。
所以这天林漾“逃课”后，沈知言没走。他留在教室里，把当天要讲的函数单调性例题一道道解出来，步骤写得格外详细，甚至标上了“易错点”和“解题思路”。写完后，他想起林漾上次盯着自己握笔的手看，又特意把字迹写得更清晰了些。
傍晚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操场的青草味。沈知言收拾东西时，看到林漾桌上那本空白的练习册，忽然想起张老师说的“他基础差”——或许不是差，只是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学。
第二天，林漾来上学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他看到桌上那本写满字的笔记本，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随手塞进了抽屉。
沈知言没提他昨天的缺席，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放学后拿出新的例题。
“今天讲不等式。”他说。
林漾没反驳，也没起身离开，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沈知言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步骤。夕阳的光透过窗户，在纸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一个低头写字，一个仰头看着，安静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次，林漾没说“没懂”。
沈知言讲完最后一道题时，抬头撞见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和抗拒，反而带着点说不清的东西，像被风吹散的雾，隐约露出底下的底色。
“走了。”林漾忽然站起身，抓起包往外走，脚步却比平时慢了些。
沈知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后门，低头收拾东西时，发现自己的笔记本还放在林漾桌上。他没去拿，只是把对方那本依旧空白的练习册往中间推了推。
窗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沈知言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时，听见隔壁班传来打闹的笑声，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拍球的砰砰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什么地方，悄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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