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萨贝达讨厌燕尾服。
这东西勒得他肋骨疼,比防弹背心还憋屈。他走在红毯长廊上,水晶吊灯的光晃得他眼晕,周围那些挂着笑容的男男女女,比他在战场上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让他烦躁。
他今晚的任务是保护一个脑满肠肥的军火商,那家伙此刻正在人群里高谈阔论。奈布的职责就是当一根沉默的、致命的钉子,钉在这里,确保没人能动他的雇主。
这本该是个无聊但酬劳丰厚的夜晚。
直到他腰间的皮带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住。
一股巧劲,不带恶意,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控制感。奈布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肌肉绷紧。
“穿这么紧……”
一个低沉、含笑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是在盼我撕开吗?”
奈布猛地转身。
没有多余的动作,藏在袖口的廓尔喀弯刀已经出鞘,冰冷的刀刃稳稳地抵在来人的喉结下半寸。他的动作快到极致,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未曾察觉这瞬间的杀机。
一滴血珠从刀尖渗出,滚落,砸在对方雪白的领结上。
像一朵在雪地里绽开的玫瑰。
然而,眼前的男人没有恐惧,没有退缩。那张被银色面具遮住上半部分脸孔的男人,露出的薄唇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他的眼中,是奈布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兴奋。
“真是……令人着迷的招呼方式。”男人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态,舌尖却不紧不慢地舔过嘴角,“不过在这种场合,我们是不是应该更‘文明’一些?”
他说着,非但没退,反而向前又靠近了一步。
刀刃因此更深地刺入他的皮肤。
奈布的手臂僵住了。
这个男人是疯子。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一个享受危险的疯子。
诡异的是,他自己的心跳也开始失控。不是面对敌人时的警惕,而是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悸动。血腥味混杂着对方身上清冽的玫瑰香气,钻进他的鼻腔,形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想后退,想远离这个危险源,但身体却无法移开视线。
“杰克。”男人主动报上家门,仿佛没感觉到喉咙上的利刃,“你可以叫我杰克。”
杰克。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奈布的脑海。杰克……开膛手。那个在黑暗中行走的幽灵,那个让整个城市都闻风丧胆的杀人狂。
理智在疯狂叫嚣:杀了他,或者,逃!
奈布握紧刀柄,杀意涌动。
“别那么紧张,我亲爱的……雇佣兵先生。”杰克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受雇保护的那位‘贵宾’,现在正在楼上的密室里……”
奈布的动作凝固了。
他被迫收回刀,跟在这个自称杰克的男人身后。穿过喧闹的宴会厅,走向一处偏僻的、通往楼上的仆人专用楼梯。
楼梯间狭窄、昏暗,只能容一人通过。奈布走在前面,杰克紧随其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隔着一层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太近了。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奈布的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紧张吗?”
杰克温热的气息突然喷洒在他的耳廓上。
“还是……兴奋?”
奈布浑身一颤,脚步顿住。
他没有回头,但能想象到身后那个男人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玩味的、欣赏猎物反应的神情。
这个狗东西。
奈布在心里骂了一句,强迫自己继续向上走。可越是压抑,身体的反应就越是诚实。耳根的热度在蔓延,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咚、咚、咚……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身后那个人的。
楼梯有一个陡峭的转角,奈布侧身通过时,一只手“不经意”地扶上了他的后腰。
那手掌隔着衣料,带着微凉的温度,指尖却像带着电流,在他腰侧最敏感的地方轻轻一划。
奈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猛地抓住那只手,想要将它折断,却在触碰到的瞬间,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平稳有力的脉搏。
杰克没有抽回手,反而任由他抓着,甚至用指腹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摩挲了一下。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别碰我。”奈布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可你的身体,好像并不这么想。”杰克轻笑一声,终于松开了手。
那短暂的接触点,却依旧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等他们找到所谓的“密室”,救出那个军火商时,奈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军火商和杰克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被耍了。
怒火冲垮了理智。奈布转身冲向阳台,杰克正靠在栏杆上,月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
“你设计我?”
“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而已。”杰克转过身,摊了摊手。
回答他的是破风而来的拳头。
两人在月光下的阳台上扭打在一起。奈布招招致命,杰克却游刃有余,像是在跳一场危险的华尔兹。他总能以毫厘之差躲开奈布的攻击,甚至在格挡的间隙,用指尖轻佻地划过他的手腕。
最终,奈布被一个巧妙的卸力动作压在了冰冷的石制栏杆上。
他的后腰抵着栏杆,上半身被迫后仰,一个脆弱又充满邀请的姿态。
杰克俯下身,银色的面具近在咫尺。
“你明明可以更早制服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更多的兴奋,“为什么要让我得逞?”
奈布无法回答。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和这个疯子每一次的肢体接触中,他都可耻地……产生了一丝期待。
就在奈布以为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杰克却突然松开了他。
他慢条斯理地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袖口,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打斗从未发生。
“今晚就到这里。”他对着一脸困惑的奈布微微躬身,“不过……我很期待下次见面。”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奈布一个人在阳台上,晚风吹得他一阵阵发冷,心里却烧着一团无名火。
几天后,奈布接到了一个新任务。
看到资料上保护对象的名字时,他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杯捏碎。
——杰克。
当他在约定的咖啡厅里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时,杰克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脸上没戴面具,露出一张英俊却略显苍白的脸。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家教良好的贵族,温和,无害。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个夜晚,奈布绝对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那个疯子联系起来。
“萨贝达先生,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的委托。”杰克放下书,对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奈布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在对方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下,一句也说不出口。
接下来的几天,杰克都表现得像个完美的雇主。他按时支付薪水,从不提过分的要求,甚至会在奈布站岗时,体贴地递上一杯热茶。
这让奈布开始怀疑,那晚的记忆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直到一次公开的画展上。
杰克在欣赏一幅画时,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奈布的反应快于思考,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稳稳地搂住了他的腰。
在那一瞬间,两人身体紧密相贴。
奈布能感受到对方腰腹紧实的肌肉线条,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玫瑰香。一股电流般的颤栗从接触点窜遍全身。
他看到杰克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两人很快分开,都强装着镇定,仿佛那只是一个意外。
但奈布知道,游戏又开始了。
又过了几天,奈布在杰克的书房里“意外”发现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叠照片。
全都是他。
有他在中东执行任务时,满身尘土地靠在悍马车上喝水的样子;有他在安全屋里,赤裸着上身擦拭武器的样子;还有他前几天在咖啡厅里,皱着眉看委托资料的样子……
这些照片的角度刁钻,显然是偷拍的。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拿着照片冲进杰克的卧室,将它们摔在桌上。
“这他妈的是什么?”
杰克只是瞥了一眼照片,然后抬起头,平静地反问他:“如果我真的那么危险,你为什么不申请换人?”
一句话,让奈布所有的怒火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为什么?他明明可以拒绝这个任务,可以远离这个疯子。但他没有。每一次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阻止他。那个声音告诉他,他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他哑口无言。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次“偶然”的危险中。
杰克的一个商业对手雇了杀手,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在地下停车场爆发。子弹呼啸而来时,奈布几乎是本能地将杰克推开,自己挡在了他身前。
一阵剧痛从左臂传来。
他中枪了。
在倒下去的瞬间,他看到杰克冲了过来。那个总是挂着优雅假笑的男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慌乱。他抱着他流血的手臂,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是那副完美的面具。
奈布伤愈后,第一时间提出了辞职。
他把辞职信放在杰克的书桌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合作结束了。”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这个男人太危险,不仅是对他的生命,更是对他的心。
他转身准备离开,手腕却被从身后抓住。
“留下来。”
杰克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再是平时的优雅从容,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请求。
“不是因为任务,”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而是因为我需要你。”
这是奈布第一次听到杰克摘下他所有的面具,说出这样直白的话。
他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他仅存的理智让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他转过身,对上杰克真诚的目光,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我真的留下,你能保证,不再用那些危险的游戏试探我吗?”
杰克沉默了。
漫长的沉默后,他痛苦地、却又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因为……那是我爱你的方式。”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在奈布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坦诚自己扭曲爱意的男人,忽然笑了。
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廓尔喀弯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这一次,不是威胁,而是决断。
“那就让我们,”他盯着杰克的眼睛,一字一顿,“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
说完,他在杰克震惊的目光中,主动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吻。奈布甚至能尝到自己唇上伤口破裂的铁锈味,和对方唇舌间纠缠的、疯狂的甜蜜。
这个吻,彻底击溃了杰克最后的防线。
他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奈布,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以为……你会离开。”他的声音埋在奈布的颈窝里,带着一丝颤抖。
奈布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也以为会,”他回答,“但显然……我也疯了。”
他们回到了杰克的庄园。
在燃烧的壁炉前,两人重新制定了属于他们的“游戏规则”。
“第一,可以继续你的那些危险试探,”奈布用手指擦去杰克嘴角的血迹,“但前提是,不能真正伤害到彼此的性命。”
杰克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根雕刻着玫瑰的银质手杖,用杖头轻轻抚过奈布的脸颊。
奈布则抽出他的弯刀,用刀背挑起杰克的下巴。
危险与温柔,威胁与亲昵。
这种诡异的平衡,成了他们之间独特的、无人能懂的情趣。
他们试过一次“正常”的约会。在高级餐厅里吃着牛排,听着小提琴曲。
结果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比执行最枯燥的潜伏任务还要无聊。
“太没意思了。”奈布放下刀叉,主动开口。
杰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么,你想玩点什么?”
奈布看着他,嘴角也向上扬起:“要不……你来追我?”
杰克眼中那熟悉的、兴奋的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
一年后的同一天,庄园再次举办慈善晚宴。
奈布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燕尾服,从容地走在红毯长廊上。身后,熟悉的玫瑰手杖再次勾住了他的皮带。
这一次,他没有转身,只是轻笑了一声。
“又来?”
杰克温热的身体贴上他的后背,低沉的嗓音响在他耳边:“这次不是要撕开……”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笑意。
“……而是要亲手为你脱下。”
奈布终于转过身。
他的廓尔喀弯刀依然抵在了对方的喉间,但这一次,刀刃只是轻柔地、像情人般抚摸着那里的皮肤。
在周围宾客惊讶的目光中,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一起。
不知从何而来的玫瑰花瓣,伴随着一滴从刀锋滑落的血珠,在他们周围纷纷扬扬地飘落,像一场盛大而诡异的礼赞。
在唇舌交缠的间隙,奈布轻声说:“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杰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上,一朵玫瑰和一把匕首的图案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执起奈布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将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那么,萨贝达先生,”杰克凝视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和疯狂,“愿意和一个疯子共度余生吗?”
奈布握紧了他的手,戒指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
“我本来就疯了……”
他笑了,那笑容真实而灿烂。
“……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