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寒衿绾果然只身离开，那身烟白色的青衫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也似乎带走了小院所有的灵动气息。叶鼎之站在门口，直至那身影彻底不见，才转身回屋。
叶鼎之从未觉得这间小院如此空旷寂寥。屋子里桌上的茶盏孤零零地躺着，还残留着她晨起饮用过的温度。属于她的药箱被收在一角，平日里散发的淡淡药香也淡得几不可闻。灶房冷冷清清，只有他自己弄出的声响沉闷地回荡。他甚至失手打翻了她常用的那只青瓷茶杯，慌乱的擦拭间，手指碰到杯沿残留的水痕，心仿佛也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掏空了一块，茫然失重。
日光从炽烈到慵懒再到彻底沉寂，窗格的影子在墙上游移、拉长、融入昏暗。叶鼎之做饭的兴致全无，简单煮点东西也味同嚼蜡，勉强填饱肚子，却填不满心里那块突然出现的巨大空洞。夜幕四合，繁星初上时，他习惯性地望向院角那张她常坐、由他亲自编就的藤编摇椅——那张他精心打磨过、铺了软垫、在她看书累时劝她歇息的摇椅。此刻那里空着，像一张无声的大口，让他心头没着没落。他坐到冰冷的门槛上，抬头看满天星河闪烁，璀璨如同碎钻铺陈的墨色绒毯，清冷光辉无声地笼罩着小院。以往和寒衿绾一起仰望星空，看她清绝的侧脸被月华勾勒得朦朦胧胧，即使无言，那冷冽的气息也让他心安。而今星河依旧璀璨，却只映照出他自己深深的思念和无边的怅惘。
第二日更是难熬。他试图翻书，墨字在眼前跳跃，却无法入脑；练剑，平日畅快的招式也变得滞涩无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留下的痕迹：窗台上晒药的篾盘、廊下擦拭得干净的背篓、甚至院中草药特有的清苦微香……每一处细小的存在都像根无形的丝线，将他那颗心反复拉扯、缠绕，密不透风的思念压得他透不过气。
少年意气、鲜衣怒马、自在飞扬的叶鼎之去哪儿了？他靠在廊柱上，自嘲地摇头，何时竟变得如此沉溺于儿女情长、牵肠挂肚？可这反思刚一冒头，目光却又鬼使神差地落在那张空置的摇椅上。藤条柔韧的弧度似乎还能勾勒出她斜倚的身影，阳光晒得暖融融的藤面，仿佛还留着她午后小憩的余温。一股汹涌的思念如同决堤之洪水猛兽般冲垮了刚建立起的反思防线，瞬间淹没了他。那是一种抓心挠肝的渴望，比前几日的空茫更深、更痛。他烦躁地在院里踱步，踢着石子，看着日头一点点向西移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煎熬。
第三天的夕阳将天边渲染成一片浓重的金红时，那无尽的等待终于快要到头。叶鼎之已经不知第多少次走到院门旁张望。就在残阳熔金，天地一片暖黄将退未退之际，远处终于传来了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
叶鼎之几乎是蹦跳着弹起来，胸腔里的心脏激烈地撞击着肋骨。他猛地拉开院门，脸上带着连日来最明快的笑容，朝着路口冲去，高喊着她的名字：“寒衿绾！”
声音却在看到马上人影的瞬间冻结，生生哽在了喉咙里，笑容凝固在脸上，转而化作惊骇万状的苍白。
夕阳的余光为策马而来的身影镶上破碎而悲伤的金边，然而吸引他全部目光的，是马背上那抹熟悉的烟白！素日里永远清绝如仙、不染尘埃的衣衫，此刻布满了星星点点、斑驳刺目的暗红！猩红的血痕肆意横陈在她肩上、臂弯处、甚至前襟晕开了一大片，如同宣纸上被泼洒而开的红墨，又像傲雪寒梅绽放于无暇的玉璧之上。触目惊心！夕阳在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近乎残酷的光晕，那张冰雪雕琢般的脸颊毫无血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细密的汗珠浸湿了她的鬓角。平日里那份高华冷艳、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场被这血迹斑斑的现实冲击得粉碎，仿佛九天谪仙猝不及防地被硬生生扯落凡尘，带着淋漓的伤痕与破碎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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