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米粥将成未成，稠度恰到好处之时，内室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
寒衿绾醒了。
意识如同沉船从幽暗的海底缓缓上浮。首先感知到的是浑身无处不在的钝痛，尤其是肩背处，火辣辣地提醒着她昨夜的遭遇。她蹙着眉，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牵扯到伤处，忍不住又是一声闷哼。指尖触到身上覆盖的柔软布料——不是她昨日那身被血污浸透的劲装。她微微一怔，神思彻底清明。
目光扫过身上，月白色的细棉中衣妥帖地包裹着身体，宽大，明显是男子的款式。肩头、手臂，几处最痛的伤处，被仔细地敷上了清凉的药膏，用干净的细布条妥帖地包扎着，手法虽谈不上精妙，却异常轻柔，仿佛怕弄疼她分毫。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叶鼎之惊惶惨白的脸，他抱着自己时手臂无法控制的颤抖，还有……那最后一句带着无尽惶恐的“阿衿，得罪了”……以及更后面那句……“再冒犯一下”……
寒衿绾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紧了身下的被褥。她是大夫，行医济世，见惯血肉模糊，从不觉得在医者面前裸露伤处有何不妥。可此刻，想到替她清理伤口、敷药包扎、甚至……更换衣衫的人，是叶鼎之……一股陌生的、带着灼烫温度的热意，毫无预兆地、汹涌地漫上了她的脸颊、耳根，甚至纤细的脖颈。那热度来得如此迅猛，让她素来清冷自持的心湖骤然失序。镜中若有镜，她定会惊觉，自己那张总是如覆寒霜、皎若明月般的面庞，此刻染上了一层罕见的、如同三月桃花初绽般的薄红，清冷的底色被这抹红晕彻底打破，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冶的妩媚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终于被拉入了十丈软红的凡尘。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叶鼎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刚刚熬好、散发着腾腾热气的米粥走了进来。他满心想的都是粥的温度是否刚好，阿衿会不会没有胃口，脚步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可能还在沉睡的人。
然而，他的目光甫一触及榻上，整个人便如同被定身法定住，僵在了门口。
晨光熹微，恰好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倚坐床头的寒衿绾身上。她微微侧着脸，长睫低垂，似乎正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出神。那往日里冰雪雕琢般的容颜上，此刻正氤氲着大片大片醉人的红霞，从细腻的眼角眉梢一路蔓延到玲珑的耳垂之下，连那素来没什么血色的唇瓣，都仿佛被这红晕浸染得有了几分娇艳的生气。这抹红晕，冲淡了她因失血而残留的苍白，也融化了那层拒人千里的清寒。她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晨光唤醒、初初染上人间情思的玉像，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屏息的脆弱与妍丽。
叶鼎之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呼吸骤然停滞。他端着滚烫粥碗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碗中的粥面也跟着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泼洒出来。
然后，他明白了。 明白了她脸上那层动人心魄的薄红从何而来。
昨夜所有的画面——指尖下那片温软滑腻的肌肤，黑暗中朦胧起伏的曲线，蒙眼时那份灼人的煎熬，还有自己跑到井边用冷水都浇不灭的燥热与自厌……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轰然在他脑海里炸开！
“轰”的一声，一股比灶膛里火焰更灼烫的热浪，瞬间席卷了叶鼎之全身。他只觉得脸颊、耳朵，甚至整个头皮都“嗡”地一下烧了起来，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那碗粥在他手中变得无比沉重，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碗壁，一路灼烧到他同样滚烫的掌心，再顺着血脉，一路烧红了他的脸、他的脖子。他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口干舌燥，连一句最简单的问候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两人之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粥碗边缘袅袅升起的热气，和彼此清晰可闻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晨光里无声地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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