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买点东西说好话?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又像一道微光劈开了层层酒雾和浓重的阴霾。叶鼎之猛地怔住,瞳孔仿佛凝聚了瞬间的光彩。孩子天真直白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钥匙,轻而易举撬动了他这几日因恐惧而裹足不前的心防。
是啊,我在这里醉生梦死,把自己灌成一滩烂泥有什么意义?胡乱猜想把自己吓得半死又能改变什么?寒衿绾不会因为我喝得烂醉就自己回到我身边!阿衿她……(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被刻意压下的汹涌思念如决堤的洪水般咆哮而出——她拈花时的浅笑,她低眉诊脉时的专注,她转身间衣袂拂过的淡淡药香……每一帧都清晰无比,鲜活地灼烧着他的记忆。) 不论她是否生我的气,不论她是不是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个让他恐惧的词)真的讨厌我,见不到她就永远不会有答案!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要赶我走……(一种带着破罐破摔般少年意气的执拗瞬间涌上心间)那也不能这么算了!是我的人就得负责到底!我都记着呢!男人的清白名节……就不值钱了吗?!休想一走了之!
“对啊!” 叶鼎之低吼一声,骤然站直了身体。多日被酒精拖垮的筋骨仿佛瞬间注入了力量,一股豁然开朗的意气驱散了所有的迷茫和颓丧。他重重一拍自己的脑袋,引得孩子“咯咯”直笑。
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点狠劲儿和决然的笑容,俯身对小孩说:“小鬼,多谢指点迷津!你说得对,光窝在这里当鹌鹑没用!得去找她道歉!得当面问个明白!”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那里群山逶迤,仿佛连接着江湖的尽头。一抹沉郁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底悄然燃起,那是被酒精和失意短暂掩盖的本色。多日来只为寒衿绾而跳动的心,此刻清晰地听到了另一个沉寂多年、却从未熄灭的声音在轰隆作响。他挺直了因醉酒而微驼的脊背,声音清晰而低沉,是对孩子说,更像是对脚下的土地和冥冥中的仇人宣言:
“而且,是该去干点正事了……爹娘的命,叶家上下百余口的血仇,还有叶氏被泼上的那些脏水……(指节因用力攥紧而发出‘咔’的轻响,一股深寒刻骨的恨意在他眉宇间刻下冷硬的线条)债主们……也该清算一下了。青王……北离的皇帝……欠叶家的,是时候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 一念及此,另一个念头也无比清晰:“还有天启城……(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纸强加于身的婚约,当初是迫不得已,是叶家还未倾覆时不得不虚与委蛇。如今既已撕破脸,我也有了真心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是时候彻底做个了断,把这束缚彻底斩断!必须给阿衿……一个清清白白的未来,一个堂堂正正的交代!”
走到旁边树下,叶鼎之解开系马绳,轻拍爱马的脖颈,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也仿佛感知到主人压抑许久的气势即将喷薄,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刨了刨蹄子。叶鼎之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矫捷,行云流水般,昔日那个潇洒不羁的锋芒少年在这一刻骤然苏醒。
“叶鼎之,”孩子在后面追了两步,大声喊道:“你要记住啊!一定要把寒大夫哄回来!”
红衣翻飞的身影已策马冲出了几步,闻声猛地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清越长嘶。叶鼎之回转上身,金色的阳光恰好泼洒在他身上,照亮了他那张足以令人失神的俊朗面孔。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张扬肆意、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的灿烂笑容,用力对着孩子 挥了挥手,飞扬的黑色发丝扫过开阔的额头,那坚定的眼神穿透光尘:
“一定——”
说完,再不留恋。他轻叱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枣红色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耀眼流光,撕裂山村的宁静,向着村外延伸的小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