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天的朝夕相对,寸寸时光,早已在司空长风心底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寒衿绾的清冷沉静如同初春初融的寒冰下那汩汩涌动的沁泉,无需言语,已足以涤荡人心;那份救命的恩情与高不可攀的仙姿,更是在不知不觉间将他的心牢牢攥住,沉溺其中,再难自拔。然而,这份涌动的情愫却只能在他结实的胸腔里翻滚,喉咙却像是被烙铁封住,半个字也吐露不得。自己能给她什么呢?一个不知何时就断气的废人?一个连自己明日能否存活都未有定数的累赘?喜欢她,就像怀抱着绝世的稀世珍璧,欣喜若狂的同时又被荆棘满布的枷锁勒得血肉模糊——无法靠近,不忍亵渎,不敢表白。
此刻,日光同样笼罩着他望向她的轮廓,不同于百里东君纯粹的惊艳兴奋,司空长风的眼底深处翻腾的是更为复杂的东西。那目光里有着纯粹的感激与爱慕,如同仰望供奉神明;藏着深深的眷恋,贪看她此刻微垂的睫羽和如玉的指尖;更多却是混合着绝望预见的苦涩与深深的无奈。那一点点的甜,是裹在厚厚的黄莲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揉捏了一下,酸胀得难受,俊朗而略带煞气的面庞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一抹难以言喻的涩意从他硬朗的眉骨间滑过,最终被迅速压下,化作一道不易察觉的沉默叹息。
“喂!发什么呆呢?耳朵聋了吗?”百里东君丝毫未察觉司空长风内心汹涌的风暴,只看到他又对着寒衿绾的方向怔怔发呆,不免有些不耐烦。他半拖半拉地把司空长风从凳子上薅起来,一手晃着刚买的肉块,另一手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背脊,“赶紧的,麻溜点!食材都在这了,咱们得快点做好,别真饿着了我的仙女姐姐!走,进厨房!”说完,他几乎是推搡着还有些反应迟缓的司空长风,一边回头又冲着窗边那身影投去一个灿烂无比、邀功般的笑容,风风火火地拽着人往后厨深处去了。
晚膳已毕,杯盘间犹有余香。百里东君提起酒坛,眼神明亮如星,转向司空长风:“走,我们去顾府!拜见顾剑门,给他送这坛好酒!待他婚宴之时,以此酒宴客,必叫满堂宾客倾倒。届时……”他嘴角勾起自信的弧度,“我百里东君之名,便可扬天下!”
坐在一旁的寒衿绾闻言,放下手中清茶,似雪的容颜上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疑问。她清冷的目光转向百里东君,淡淡开口,声音如碎冰击玉:“你为何……非要名扬天下?”
“为了喜欢的人。”百里东君脱口而出,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目光就轻柔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飘向了寒衿绾。
只见她端坐如莲,眼睫低垂,清冷的侧颜在灯下美得惊人。百里东君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圈圈涟漪漾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含情脉脉,仿佛融化了万年冰雪的春风,缠绵悱恻,却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羞涩与真挚,偷偷地、专注地凝视着她小巧的耳垂和那截如玉的脖颈。
两年前那个桃花漫天的日子骤然跃入脑海,清晰得如同昨日。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粉色的轻云垂落,微风过处,花瓣纷扬如雪。就在那片绚烂迷蒙的花雨之中,在一棵虬劲的老桃树下,他醉眼朦胧,恍惚间见到了一个身着水蓝云纹衣衫的身影。她孑然而立,衣袂在风中翩跹,青丝拂动,侧影在飞舞的桃花里,飘渺出尘,不染尘埃,仿佛误落凡间的花中仙子……只那一眼,酒未醒,心却彻底醉了。醒来后,才从师傅的口中得知,那位清冷绝世的少女,竟是名震天下的剑仙——蓬莱岛莫衣亲传,寒衿绾。师傅赞叹的话语至今仍响在耳边:“…她啊,十六岁便领悟剑意真谛,一剑直入神游玄境之境,堪称百年不遇的奇才。”
想到这里,百里东君胸腔中那份倾慕之下,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与决心。他是酿酒的,醉心于此道。要站在那样耀眼夺目的她身边,光靠酿出一坛好酒还远远不够。师傅说她和顾剑门他们是未来的天下巨擘……“名扬天下”!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他心中朦胧的愿望。是的,当他酿出天下公认最好的一杯酒,当他百里东君的名字响彻江湖,世人称颂,那时,他是否才算得上“足够优秀”?是否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地、配得上地,站在这位清冷剑仙的身侧?这便是他执意去顾府的理由,是他证明自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