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之外,燕迟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却穿透晃动的珠串,紧紧锁在内室那抹素白的身影上。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声,擂鼓般敲在耳膜上。
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尸山血海,面临过绝境死地,心志早已锤炼得坚如铁石。但此刻,他却感到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紧绷感,仿佛命运的天平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动。他将姑祖母的性命,甚至可能将侯府的某种平衡,押在了一个来历不明、气质诡异的女子身上。
室内,寒衿绾已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
周遭的一切,侯府的奢华、世子的威压、府医的质疑、甚至时间的流逝,都已从她的感知中褪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病榻上衰败的生命,手中掌控生死的金针,以及脑海中精确无比的经络穴位图。
“芍药,药汁。”她声音极低,却清晰异常。
沈莞立刻将刚刚煎好、温度适中的漆黑药汁递上。寒衿绾接过,以金针探入碗中,蘸取药液,手法玄妙难言。
下一刻,她出手如电。
第一针,直刺百会穴。轻捻慢提,手法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昏睡中的大长公主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帘外的燕迟拳头骤然握紧,指节泛白。
寒衿绾眸光沉静,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第二针,第三针…接连落下,分别刺入神庭、太阳、风池诸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韵律感,每一次落针都精准得毫厘不差,深浅、角度、捻转的力度,皆蕴含着极深的医理。
沈莞在一旁屏息凝神,眼中充满了惊叹与崇敬。她自认医术已得药王谷真传七八,但看到师姐施针,才知何为天外有天。那不仅仅是技术,更近乎于“道”。
随着金针不断刺入,大长公主灰败的脸上竟渐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那死寂的气息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拽住,不再继续消散。
寒衿绾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沿着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她的眼神依旧专注锐利,但嘴唇微微抿起,显露出这看似轻松的行针对她消耗极大。
最关键的一针,心脉附近,巨阙穴。此穴乃人体大穴,针入稍有差池,立时毙命。
寒衿绾凝神静气,指尖的金针在灯光下凝住一点寒芒。她微微调整呼吸,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凝聚于这一针之上。帘外的燕迟几乎停止了呼吸。
倏然间,她手腕一沉,金针精准刺入!力度、角度,妙到巅毫!
针入的瞬间,大长公主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异响!
“姑祖母!”燕迟心头巨震,下意识就要冲进去。
“别动!”寒衿绾清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瞬间钉住了他的脚步。她头也未回,全部心神仍在针上,指尖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微微捻动着金针,似乎在引导着什么。
只见大长公主猛地侧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浓黑腥臭的淤血!淤血吐出后,她原本急促困难的呼吸竟肉眼可见地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脸上的死灰色也褪去不少,虽然依旧虚弱,却明显有了生机。
寒衿绾迅速起针,动作依旧沉稳。她接过沈莞递上的温热帕子,仔细擦去大长公主唇边的血污,然后又探了探她的脉搏。
“如何?”沈莞紧张地问,声音发颤。
“淤堵稍通,心脉暂稳。”寒衿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后续需连续七日,每日行针一次,辅以汤药调理,能否彻底拔除病根,尚需观察。”
她说完,才缓缓直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床柱。连续的精神高度集中和内力消耗,让她本就偏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珠帘响动,燕迟已大步走了进来。他首先扑到床前,急切地查看姑祖母的情况。感受到那变得平稳的呼吸和回暖的体温,他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一松。
他猛地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正靠着床柱微微喘息的白衣女子。她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脆弱又倔强。
震撼、感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在他心中交织。
“你…”他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寒衿绾缓缓抬眸,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仿佛刚才完成惊世之举的人不是她。“三日内,需静养,勿扰。我会每日过来行针。”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备纸笔,我开方子。”
语气平淡直接,如同交代一件寻常公事,没有丝毫居功或期待感谢的意思。
燕迟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后,沉声道:“好。”他转向门外,“来人,备纸墨!收拾一间清净上房,请寒姑娘休息!”他的态度已然彻底转变,从最初的怀疑戒备,变成了如今的信任与…一种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