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体内的余毒渐清,精神一日好过一日,甚至能靠在软枕上,拉着寒衿绾的手,断断续续说些感谢的话。老人家的手枯瘦却温暖,眼里满是真挚的感激。
寒衿绾不太习惯这样的亲昵,身体有些僵硬,却也没有抽回手,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用最简短的词语回应脉象药方。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种纯粹的善意。侯府上下对寒衿绾的态度彻底转变,敬重中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供奉之意。连岳琼侯爷见了她,都会客气地称一声“寒先生”。
这日,岳凝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拿着两张烫金请柬:“绾姐姐!七哥!姑祖母说为了冲喜,也是感谢绾姐姐,要在家办婚礼,只请几家相熟的交好子弟!这是给你们的!”
宴席?寒衿绾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想拒绝。她素不喜喧闹。
燕迟接过请柬,目光却落在寒衿绾脸上,看出了她的抗拒。他沉吟片刻,道:“姑祖母一番心意,且你连日辛苦,稍作休憩也好。宴上若觉不适,随时可离席。”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体贴,并非命令,而是建议。
岳凝也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去吧去吧,绾姐姐!就当陪陪我嘛!而且宴上的点心可好吃了,我让厨房专门给你做不甜的!”
看着岳凝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睛,又想到病愈老夫人的心意,寒衿绾那句“不去”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轻微的点头。“好。”
岳凝欢呼一声。燕迟看着她略显无奈却终究应下的侧脸,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宴设在水榭,灯火通明,丝竹悦耳。来的多是荆州地界的青年才俊和闺秀,听闻救了长公主的神医在此,皆想一睹风采。
当寒衿绾一袭素衣,由岳凝陪着出现时,原本喧闹的水榭竟安静了一瞬。
她未施粉黛,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灯火映照下,容颜绝世,气质清冷得如同九天坠落的孤月,与这繁华喧嚣的宴会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惊艳、好奇、探究、嫉妒…各种视线交织在她身上。
寒衿绾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精致的点心瓜果,最后落在角落一盆用作装饰的罕见药植上,脚步便有些挪不动了。岳凝忍着笑,将她拉到安排好的席位坐下,正好在燕迟的下首,对面是摇着扇子、笑得像只狐狸的燕离。
燕迟今日换了常服,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多了几分侯府世子的矜贵。他的目光不时落在身旁的寒衿绾身上,见她只安静坐着,对周遭奉承问候皆以点头回应,注意力似乎都在面前那盏清茶里浮沉的叶片上,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安心。
燕离则活跃得多,穿梭席间,谈笑风生,桃花眼却不离寒衿绾左右,时不时凑过来与她搭话,虽十句得不到一句回应,依旧乐此不疲。
宴至中途,气氛正酣。忽听府门外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鼓乐声似乎也乱了一瞬。
燕迟眉头一皱,示意身旁侍卫去查看。
就在此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水榭,脸色惨白如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世…世子爷!侯爷!不…不好了!新、新娘子…新娘子的轿子到了…可是…可是轿子里…没、没有头啊!”
“轰——”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满场死寂。
丝竹骤停,欢声戛然。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酒杯坠地的碎裂声格外刺耳。
岳凝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岳琼侯爷手中的酒杯“啪”地掉落,酒液溅湿衣袍也浑然不觉。
燕迟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周身瞬间腾起凛冽的杀气:“你说什么?!”
那管家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是真的…花轿抬进来了…可、可里面坐着的新娘子…没有头啊!血…好多血…”
席间几位胆小的女眷已然吓晕过去,尖叫出声,场面一片混乱。在这极致的惊恐和混乱中,只有一个人,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寒衿绾。
她握着茶杯的手稳得出奇,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慌乱,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她只是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分辨空气中随风飘来的、极淡的一丝血腥气,并评估着其新鲜程度和可能的出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