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孙秀才绝望地看着这一幕。这匹马是他唯一的逃生工具!
深褐色的粘液覆盖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马匹的头颅和前胸就被那层蠕动、增殖的胶质物包裹。抽搐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那被包裹的部分,开始缓缓地……下沉?仿佛地面不再是坚硬的岩石和泥土,而是一潭深不见底的、粘稠的泥沼!马匹的身体正被这片“活着的土地”缓缓吞噬!
孙秀才毛骨悚然!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口滚落在地的乌木箱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抱起箱子,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
他环顾四周。这片山林死寂得可怕。扭曲的枯树如同沉默的墓碑,灰白的浮尘无风自动,在灼热的空气中缓缓沉降。他不能停在这里!这片土地本身就在“消化”一切!他必须继续走!往北!进更深的山!
他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抱着沉重的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陡峭、布满荆棘的山路上艰难跋涉。汗水早已流干,或者说,汗水似乎也惧怕这片土地,不敢轻易渗出。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烧感。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天色似乎一直维持着那种病态的、昏黄的、被灰霾笼罩的色调。怀中的箱子持续传来冰冷的搏动,成为支撑他前进的唯一动力,也是吸引无尽恐怖的灯塔。
就在他精疲力竭,几乎要瘫倒在地时,前方密林的缝隙间,隐约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不是焦黑,不是灰白,而是一抹极其暗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青绿?
孙秀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揉了揉布满血丝、干涩刺痛的眼睛,再次望去。
没错!在几块巨大、风化严重的黑色山岩下方,似乎有一个……洞口?洞口边缘,顽强地生长着几丛极其低矮、叶片卷曲发黄、却奇迹般保持着一点青绿色的蕨类植物!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洞口附近的地面,似乎没有覆盖那层无处不在的灰白色浮尘,而是露出了深色的、相对湿润的泥土!
那里!那里的灼热感似乎……减弱了一丝?空气中那粘稠的、带着吮吸感的重压,仿佛被洞口内某种微弱的气息挡开了一部分!
是山洞!一个可能隔绝了外界恐怖的山洞!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孙秀才心中重新燃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向那个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一股混合着土腥味、苔藓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从洞内幽幽传来。这气息与外界那腥甜灼热的死亡味道形成鲜明对比!
孙秀才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毫不犹豫地抱着箱子,一头钻了进去!
洞内光线昏暗,但并非漆黑一片。洞壁是深色的岩石,触手冰凉湿润,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的苔藓。洞内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像一个不规则的厅堂。最让孙秀才狂喜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进入洞穴的刹那,外界那无处不在的、粘稠滞重的灼热感和恐怖的压迫感,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虽然洞内依旧闷热,但那种仿佛要被“消化”的、深入骨髓的恶意,大大减轻了!连他手臂上那几道凝实的黑色纹路,都似乎变得黯淡了一些,那种冰冷的蠕动感也微弱了许多。
“活……活下来了?”孙秀才靠着冰冷的洞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怀中的乌木箱子依旧冰冷,搏动感清晰,此刻却带来一种病态的安全感。
他疲惫地环顾这个暂时的避难所。洞内很干净,除了厚厚的苔藓,似乎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洞顶有细微的水珠渗出,缓慢滴落,在下方形成一个小小的、清澈见底的水洼。
水!
孙秀才的喉咙如同火烧。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水洼边,贪婪地捧起水,大口喝了起来。水冰凉甘冽,带着一丝泥土和苔藓的气息,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甜美的甘露!
清凉的水流顺着干裂的食道滑入胃中,带来一种久违的、活着的舒畅感。他喝了个水饱,才感觉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极度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他靠着洞壁,抱着那口冰冷的箱子,眼皮沉重如山。洞内昏暗的光线、清凉的空气、滴答的水声,都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在经历了官道上那场人间地狱般的噩梦和亡命奔逃后,他终于支撑不住,意识迅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孙秀才是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惊醒的。
不是声音,不是光线。而是一种……脉动。
一种极其宏大、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又像是整个山体内部在缓缓搏动的脉动。
咚……咚……咚……
这脉动缓慢而有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和古老。它穿透冰冷的岩石,穿透孙秀才的身体,与他怀中乌木箱子那微弱却清晰的搏动……隐隐产生了共鸣!
孙秀才猛地睁开眼!
洞内依旧昏暗,只有洞口透进一点昏黄的天光。但在这昏暗中,他却清晰地看到了!
他手臂上,那几道原本被洞内清凉气息和箱子压制得黯淡下去的黑色纹路,此刻正随着那来自大地深处的宏大脉动,而发出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沉睡的血管被唤醒!纹路本身也在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他怀中的乌木箱子,那冰冷的搏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活跃!箱体表面那些暗黄色的符咒,朱砂绘制的符文线条,此刻正散发出同样极其微弱的、时隐时现的红光!仿佛在与大地脉动、与他手臂上的纹路、进行着某种神秘而诡异的交流!
孙秀才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盯着自己发光的手臂和发光的符咒,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这个山洞……这个隔绝了外界活体灼热的山洞……它并非避难所!
它或许是……某个更庞大、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存在的……腔室?而他和他怀中这口不祥的箱子,此刻正躺在这个存在的……心脏附近?
那来自大地深处的脉动……难道是……是这片“活着的永州”……真正的……心跳?
他抱着箱子,蜷缩在冰冷的洞壁旁,如同惊涛骇浪中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洞外,是那试图消化一切的灼热炼狱。洞内,是这宏大古老、带着原始恶意的脉动共鸣。而他的身体,成了两者对抗和联系的桥梁。
逃无可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随着大地心跳而明灭的暗红纹路,感受着怀中箱子那冰冷而活跃的搏动。巨大的、超越理解的恐惧,终于彻底吞噬了他。
黑暗的洞穴里,只剩下那缓慢、沉重、如同宇宙洪荒初开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以及孙秀才压抑到极致、最终变成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