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而钦天监监正周衍那句“天下要大祸临头”的断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在朝堂与隐秘世界掀起了滔天巨浪。虽然消息被最高层级严密封锁，但“永州异变，天象示警，疑似上古灾厄重现”的风声，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特定圈层中流传开来。

紫宸殿上，关于永州的争论激烈异常。以户部尚书为首的部分官员主张“妖言惑众，流民作乱”，要求派兵镇压。兵部则忧心忡忡，认为情况诡异，恐非普通军队能应对。钦天监监正周衍力排众议，手持浑天仪震颤的“定星髓”残片（观测后崩裂的一角）和初步“观渊镜”窥探到的、永州核心区域那片吞噬光线的“灰暗深渊”影像，力证此为“渊薮之动，非人世兵戈可解”。最终，在皇帝阴沉的目光下，达成妥协

而紫宸殿的决议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庞大的帝国机器中激起了沉重而压抑的涟漪。

神策营的铁甲在冰冷的诏令下迅速开拔。沉重的马蹄踏碎了通往永州各条官道的宁静，扬起的烟尘带着不祥的铁锈味。地方卫所的兵丁被紧急征调，仓促集结。封锁线并非简单的关隘设卡，而是以永州州界为基准，向外延伸十里，依托山隘、河流、驿道，构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幕”。深挖堑壕，高筑壁垒，强弓劲弩在垛口后闪着寒光，拒马鹿砦层层叠叠。旌旗猎猎，上书狰狞的“禁”字与代表神策营的狻猊兽纹，在灰暗的天空下透着一股肃杀。

命令冷酷无情：“许出不许进！擅闯者，格杀勿论！” 这道命令被反复宣读，声音干涩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压。很快，封锁线外便聚集了绝望的人群——侥幸逃出永州的难民，试图返回寻找亲人的百姓，以及不明真相的商旅。哭嚎、哀求、愤怒的咒骂在壁垒前回荡。面对这些，壁垒后的士兵眼神冰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接到的指令是绝对的：任何试图穿越封锁线进入永州的人或物，都可能是带来污染的载体，必须被无情地阻隔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恐慌、铁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偶尔有零星的身影从永州方向蹒跚而出，他们大多形容枯槁，眼神呆滞或充满非人的恐惧，身上带着诡异的灰败或木质化的痕迹，立刻被如临大敌的军士隔离带走，送入临时搭建的、被符箓和石灰重重包围的“净所”，生死不知。封锁线，成了一道隔绝人间与地狱的冰冷铁闸。

与此同时，在钦天监那座布满星辰图与古老仪器的幽深庭院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监正周衍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显然为驱动“观渊镜”付出了巨大代价。他面前站着五个人。

钦天监三人：为首的老术士“青阳子”，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背负一柄刻满云箓的古剑；中年女冠“云渺”，气质清冷，腰间悬挂一串不断自行微微颤动的铜铃；以及一个异常沉默的年轻弟子“玄石”，面色苍白，双手笼在袖中，指间夹着数张暗金色的符纸。他们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朱砂与檀香混合的气息，眼神深处是勘破生死的平静，以及对未知深渊的凝重。

内卫府两人：代号“影七”与“夜枭”。他们如同融入阴影本身，穿着毫无标识的黑色劲装，身形矫健如猎豹。一人背负狭长的黑鞘直刀，另一人腰间缠绕着乌沉沉的锁链，指间把玩着几枚淬着幽蓝光泽的细针。他们沉默不语，眼神锐利如刀，扫视四周时带着本能的警惕与评估，身上只有纯粹的、为任务而生的冰冷杀伐之气。

周衍没有多余的废话，他颤抖着双手，将三件物品郑重交付：

隔绝符箓：一叠用暗银色符纸绘制、符文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符咒，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扭曲感。“贴身佩戴，可短暂扭曲靠近的‘异质’，延缓侵蚀…但效力有限，慎用。”

记录法器：一个非金非玉的黑色棱柱体，表面光滑如镜。“以灵识激发，能摄录影像与能量波动…核心区域若遇强干扰，可能失效。”

定星盘：这才是重中之重。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暗青色金属铸造的复杂罗盘，中心镶嵌着一小块微微脉动、散发微弱星辉的晶体——正是那崩裂的“定星髓”残片。罗盘上并非寻常方位刻度，而是层层嵌套、刻满玄奥星图的秘纹。它一出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发出低沉的嗡鸣。“此乃‘定星盘’，能感应并记录异常能量的源头与轨迹…核心深处，必有‘渊眼’。靠近它…若你们能靠近它…”周衍的声音艰涩，“记录下它的一切！还有…寻找任何带有古老符文、非金非石、或能与此盘共鸣之物…那可能是‘镇渊司’遗留的线索，是我们理解甚至对抗这灾祸的唯一希望！”

他展开一幅根据“观渊镜”模糊影像绘制的简陋地图，指向永州城中心区域一片被浓重墨色涂抹的区域：“以此为标，深渊核心…就在此处附近。一切…拜托了！” 周衍深深一揖，带着无尽的沉重与悲悯。

五名探渊者默默接过装备，检查，佩好。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情告别。青阳子对周衍微微颔首，云渺的铜铃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脆响，玄石将符箓小心收入内袋。“影七”和“夜枭”如同两道真正的影子，无声地融入了渐深的暮色。

这支肩负着为整个帝国窥探深渊之眼使命的小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几颗投入无底墨池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那条象征着生死的封锁线，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连光线都被吞噬的、死寂而诡谲的永州大地。他们的身影迅速被浓得化不开的灰暗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留下的，只有封锁线上士兵们投向那片死寂之地时，那混合着敬畏、恐惧与一丝侥幸的复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