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天后,一个消息在圈内像投入静水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沉寂多日的钢琴家江宁,将在下周末,于当年闵玧其坠海的那片私人海滩,举办一场小型的,不对外公开的钢琴独奏会。
主题敲得格外清晰归零。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作曲家,乐评人,乃至与他们有过交集的圈子里悄悄发酵。
有人对着香槟杯蹙眉“那片海滩?她就不怕触景生情?”
也有人在排练室的间隙低语“归零是要把和闵玧其有关的一切都清掉吗?”
要知道,那片月牙形的私人海滩,在四年前闵玧其坠海后,江宁便将那买了下来,从不对外开放。
这场四年前的“坠海失踪”,让那片蓝得发暗的海水,成了江宁四年来不敢触碰的伤疤。
如今她要在那里开独奏会,像在伤口上撒了把盐,却又偏要在盐粒上种出花来。
闵玧其是在一个深夜得知消息的,顶楼公寓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像融化的糖浆,黏稠地铺在柏油路上。
他坐在真皮沙发里,指尖捏着助理刚发来的信息,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眼下的青黑上。
江宁,私人海滩,归零,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眼球发酸。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那里曾戴着一枚素圈戒指。
后来被他摘下来,和半首《致宁》的手稿一起锁进了抽屉。
闵玧其“归零?”
她要放下什么?放下对他的恨?还是放下所有过往?
那片海滩是闵玧其自己亲手将松月埋葬的地方,也是江宁心碎之地。
她选择在那里演奏,用意不言而喻。
她是要彻底告别,用一场仪式,将闵玧其和松月都彻底归零吗?
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闵玧其猛地想起四年前那个凌晨,海浪拍打着礁石,咸腥味灌满鼻腔。
他曾站在悬崖边,看着江宁的哭声从尖锐到嘶哑,最后变成死寂。
他以为那是解脱,是为了让她不受牵连的最优解。
却没料到,自己亲手挖的坟墓,最终埋住的是两个人的念想。
而那片海,成了他亲手钉死自己的棺盖。
现在江宁要回去,要在那片棺盖上弹奏归零。
是要当着海风的面,把闵玧其这三个字,连同《致宁》的余韵,一起碾碎成泡沫吗?
恐慌像潮水般漫上来,瞬间淹没了闵玧其。
他不能让她这么做,不能让她在埋葬松月的地方,连带着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火星也掐灭。
闵玧其猛地站起身,西装裤的褶皱里还带着昨夜未散的烟味。
空旷的客厅里,水晶灯的影子在地板上晃得人眼晕。
他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闵玧其知道自己欠江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剧场后台那次重逢,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年的牺牲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懦弱。
他躲在死亡的壳里,看着她把自己关在琴房,看着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这些画面,日夜在他脑子里转,转成磨人的砂轮。
闵玧其“必须要做点什么。”
闵玧其对着空气低吼,声音撞在玻璃上,弹回来时已经发虚。
道歉太轻,忏悔太空,他得拿出点能让她看见的东西。
像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一道缝,哪怕只能伸进一根手指。
一个念头突然划破混沌,像暴雨夜劈开云层的闪电。
闵玧其疾步走向书房,指尖在密码锁上顿了顿,输了一串数字。
保险柜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没有股票合约,没有商业机密。
只有一沓泛黄的乐谱,和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他捏起那个盒子,指腹陷进丝绒的纹路里。
三年前,他就是带着这个盒子去了海边,里面原本躺着两枚戒指,是他找老工匠定制的。
同样的铂金素圈,一枚镶嵌了碎钻,刻着宁,是准备给江宁的。
另一枚没镶钻,刻着月,是给自己的。
可那天他鬼迷心窍,在礁石上把那枚带钻的戒指摘下来,狠狠抛进了海里。
他以为抛掉的是拖累,却不知那道抛物线,把江宁的心也摔碎了。
现在,盒子里只剩下那枚刻着月的素圈。
没有钻石,甚至边缘还有点磨损,是当年他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
他打开盒子,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落在戒指的凹槽里,像盛了一汪碎银。
他握紧戒指,指节泛白,这一次,他不会再把它留在任何地方。
下周末的海滩,不管江宁要归零什么,他都要把这枚戒指,连同迟了三年的心跳,一起送到她面前。
哪怕她会把戒指扔进海里,哪怕她会转身就走,他也要站在那里,像当年她等他那样,等一次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