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同样是初秋，海风湿润得像浸了蜜，卷着远处咸涩的浪声，漫过那片曾被悲伤浸透的私人海滩。

去年的阴霾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铺到天边的晴空。

细白的沙滩上，一架纯白的三角钢琴被阳光镀上金边，琴身擦得锃亮，连倒影里的碧海蓝天都清晰可辨。

周围没有冰冷的观众席，取而代之的是错落的藤编座椅。

椅背上缠着淡紫色的桔梗和白色满天星，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沙地上，像撒了一地碎光。

最前排的位置留给了张叔，老人穿着熨帖的深灰色礼服，胸前别着朵新鲜的白玉兰。

浑浊的眼睛里盛着笑，时不时抬手抹一下眼角。

他看着这片海看了三十年，从没见过它这样温柔，连浪涛拍礁石的声音都像是在哼调子。

江宁站在钢琴旁，象牙白的缎面婚纱垂到脚踝，走动时裙摆扫过沙地，带起细碎的沙粒。

长发松松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被海风吹得贴在颊边，衬得她眉眼格外柔和。

阳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皮肤下淡淡的血管，那是岁月洗去过往尖锐后，留下的温润质感。

她抬手理了理裙摆，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素圈在光线下闪了闪，没有钻石，却比任何珠宝都更耀眼。

戒壁内侧刻着的“月”字，正贴着她的指腹，像一颗沉静跳动的心脏。

闵玧其就站在她身侧，白色西装的领口别着和她同款的白玉兰，花瓣边缘还带着晨露。

他瘦了些，下颌线却比从前柔和，眉宇间那道总拧着的褶皱彻底舒展开了。

连看人时的眼神都像被海水泡过，温润得能映出人影。

他看着江宁的目光，依旧带着当年未改的专注。

只是从前那份专注里藏着挣扎与偏执，如今只剩下安稳，像船只终于驶入了港湾。

宾客不多，都是真正陪他们走过风雨的人。

有当年偷偷给江宁送过热汤的剧院保洁阿姨，有在闵玧其失踪后默默保管他乐谱的老编曲师。

还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是去年那场归零独奏会上，被江宁琴声打动。

当时还追在江宁身后问，姐姐你还会弹琴吗的孩子。

他们手里捧着自己画的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祝钢琴家姐姐新婚快乐。

没有神父，没有冗长的誓词，江宁和闵玧其相视一笑时，连海风都停了半秒。

他们默契地走到钢琴前，裙摆与西装裤轻轻擦过琴凳，发出细碎的声响。

并肩坐下时，肩膀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像两块曾被海浪冲刷得棱角分明的礁石，终于找到了最契合的弧度。

四只手同时落在琴键上，闵玧其的手骨节分明，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

是去年他为了追回跑向深海的江宁，被礁石划破的。

江宁的手纤细依旧，指尖却比从前多了些薄茧，那是她重新拾起琴键，日日夜夜练习的证明。

曾经，这两只手一个在琴键上写满决绝，一个在黑暗里攥紧过绝望。

而此刻，它们的影子在琴盖上交叠，像两只终于结伴归巢的鸟。

他们对视一眼，闵玧其的拇指轻轻蹭过江宁的手背。

江宁弯了弯唇角，指尖先落下半拍，一个清亮的音符像海鸥掠过海面。

紧接着，闵玧其的手指跟上，沉稳的低音如同海浪漫过沙滩，两股旋律一轻一重，自然而然地缠绕在一起。

流淌而出的，是那首一年前在这片海滩上诞生的乐章。

去年此时，它还带着未完成的尖锐，像两把互相碰撞的剑，藏着质问与不甘。

而此刻，所有的棱角都被时光磨成了温柔的弧度。

江宁的旋律依旧灵动，却少了从前的孤绝，多了几分轻快，像溪流遇到了可以并肩前行的伙伴。

闵玧其的琴声依旧沉稳，却褪尽了沉重，添了些暖意，像山脉终于向河流敞开了怀抱。

音符时而如细雨敲窗，那是他们初遇时，在音乐学院的琴房里，他为她弹的第一支练习曲。

时而如浪涛翻涌，那是三年前的暴雨夜，争吵声被雷声吞没的激烈。

时而又轻得像叹息，那是他失踪的日子里，她对着空琴房弹奏的沉默。

最后渐渐变得辽阔，像晨光穿透云层，像船只扬起风帆。

每一个音符都浸着阳光的温度，裹着海风的自由，诉说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对不起。

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那些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绝望，以及此刻幸好你还在的庆幸。

阳光顺着琴键的缝隙淌下来，落在交叠的手指上，把那两枚素圈戒指照得透亮。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余韵像羽毛般飘向海面，被风托着，久久没有散去。

远处的海鸥突然成群掠过，翅膀划破碧蓝的天空，鸣叫声清亮得像在唱歌。

海浪不知何时变得格外温柔，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一下又一下，像在数着岁月里的心跳。

亲友的掌声里混着低低的啜泣，张叔用手帕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闵玧其侧过身，掌心轻轻托住江宁的脸颊，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

那是幸福的泪，温热的，带着咸涩，像这片曾见证过他们所有分离的海，此刻却盛满了甜。

他低下头，先是吻去那滴泪，然后轻轻覆上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像把过去所有的等待，挣扎，遗憾，都揉进了这一刻的温柔里。

闵玧其“我爱你，江宁。”

江宁“嗯，我知道。”

江宁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婚纱的蕾丝花边蹭过他的下巴，两人的影子在琴盖上依偎着，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海风卷着花瓣掠过他们的发梢，带着桔梗和海水混合的气息。

远处的浪声依旧，钢琴的余韵未散，那架纯白的钢琴静静立在沙滩上，琴盖上映着碧海蓝天，也映着一对紧紧相拥的身影。

曾经，这片海藏过谎言，这架琴诉过别离。

而现在，海是真的，风是真的，指尖的温度是真的，唇齿间的温柔也是真的。

那些被岁月掩埋的伤痕，终究被真心酿成了诗，在海与钢琴的见证下，写下了永不褪色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