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帮总坛深处,一间极为宽敞却略显幽暗的办公坊内
数面巨大的水墨屏风错落而立,其上绘着苍劲的松石或磅礴的山水,将空间分割成曲折的区域,也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房间深处总笼罩着一层朦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寂

李沉舟独自坐在最里间的紫檀木桌案后。烛火摇曳,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他一头白发如雪,散漫地披在肩头,更添几分孤高与疏离。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中,捏着一封已然展开的信笺,信纸边缘被他无意识的手指攥出细微的褶皱
他久久沉默,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跳动的灯焰,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沉重的地方。整个房间静得只能听到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熟悉的馨香。赵师容绕过最后一面屏风,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袭浅白色的衣裙,容颜依旧倾国,眉宇间却染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李沉舟手中那封信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随即才看向丈夫那张看不出喜怒,却比往日更加沉郁的侧脸

赵师容“沉舟……”
她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赵师容“随风方才说……你明日要启程上京?”
李沉舟没有抬头,也没有否认,只是将手中的信纸轻轻放回桌案上,动作缓慢得近乎凝滞
赵师容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冰凉的手指覆上他放在桌案的手背。那只手,冰冷得让她心尖一颤
赵师容“为什么……又要去?”
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赵师容“上个月不是刚回来吗?京城……那里对你而言……”
那里是龙潭虎穴。那里坐着那个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的“弟弟”,当今的圣上。每一次入京,名义上是藩王或重臣禀事,实则无异于一场生死未卜的试探
李沉舟依旧沉默着,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赵师容微凉的手指,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暖意,又或许是想给予她一点安慰。可他周身弥漫的那种深沉的悲哀与无力感,却愈发浓重
赵师容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如同被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命运待他何其不公,本是中宫嫡出,身份尊贵无比,却因宫廷倾轧,幼年失怙,不仅与至尊之位失之交臂,还要被那个窃居皇位的庶出兄弟常年猜忌、打压,甚至……暗中毒害
她知道,他胸有丘壑,志不在那区区皇权。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却从不曾放心。那每月例行公事般的“召见”,那每次归来后都需暗中运功逼出的慢性剧毒……都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折磨着他的身体,也蚕食着他的精神

她想替他分担,想为他挡去所有风雨,可面对这煌煌皇权、阴诡算计,她却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力。她只能这样陪着他,看着他独自承受这一切,心如刀割
赵师容“沉舟……”
她低唤一声,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眼中已有湿意
赵师容“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沉舟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抚过她如云的秀发,动作温柔,却依旧一言不发。那沉默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太多积压的愤懑、以及一丝对身边人深深的愧疚

屏风上的墨竹影影绰绰,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静谧之中。明日京城之路,注定又是一场步步惊心的煎熬
李沉舟感受着臂弯中妻子微微的颤抖,那颗在权力倾轧中早已淬炼得冷硬如铁的心,不由得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涌出温软而酸涩的暖流
他低下头,用下颌轻轻摩挲着赵师容散发着幽香的发顶,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安抚
李沉舟“小容,别担心。”

他的嗓音低沉,却刻意揉进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李沉舟“不过是例行公事,去去就回。慢慢就会没事的。”
这话他说过太多遍,多到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可除了这样苍白的安慰,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难道要告诉她,龙椅上的那位兄长,这次的信中措辞更为严厉,隐含的杀机几乎不加掩饰?
难道要让她知道,自己体内那名为“缠绵”的慢性剧毒,已悄然侵蚀至第三层,每一次运功逼毒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行走?

赵师容抬起朦胧的泪眼,那双平日里清澈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水光,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望着他,眉眼间蕴着的无尽疼惜、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刺痛李沉舟的心
这般情态,总是能让这位权倾朝野、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权力帮帮主,溃不成军
李沉舟在心中低叹一声,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在哄着一个不安的孩童
李沉舟“每次都这样……”
李沉舟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纵容,嘴角却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李沉舟“每次我要出门,你都像个耍赖的小丫头。”
赵师容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闷闷的声音带着鼻音传来

赵师容“我就是不想让你去……京城那么远,那里的人……都坏……”
她的话语幼稚得像个小孩子,可其中蕴含的深情与依赖,却重逾千斤。只有在李沉舟面前,这位雍容华贵、处事周全的帮主夫人,才会褪去所有伪装,露出这般全然信赖、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模样
李沉舟何尝不知?她并非不明事理,只是那蚀骨的担忧,让她宁愿用这种近乎“耍赖”的方式,做最后一次徒劳的挽留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她,用体温和心跳告诉她自己的存在。屏风后的烛火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窗外夜色渐浓,而这一刻的温情,短暂地驱散了弥漫在房间里的沉重与阴霾,却也显得格外珍贵而易碎

江边弥漫着一股焦糊与油脂燃烧的怪异气味。那艘载着傅天义尸体的小船,已被厚厚的杂草覆盖,像一座漂浮的简陋坟冢,正随着江水缓缓流向远处

萧秋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火折子,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他凑近火绒,深吸一口气,想要吹燃,可气息到了嘴边却变得短促而无力,只有几点零星的火星溅起,随即熄灭。他太紧张了,连最简单的吹火动作都因手臂的颤抖而无法完成
唐柔看出他的异常,低声说道,同时伸手稳住了萧秋水颤抖的手腕。邓玉函也凑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鼓足气息,对着火绒用力一吹——
“呼!”
一股稳定的气流终于点燃了火绒,橘红色的火苗蹿起
萧秋水像是被烫到一样,几乎是立刻将燃烧的火折子扔向了那艘飘荡的小船。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铺满干燥杂草的船板上

火焰“轰”地一下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了杂草,很快便包裹住了傅天义的尸身。烈火熊熊,映照在江面上,扭曲跳动的火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明暗不定
看着那在火焰中逐渐焦黑、蜷缩的身影,萧秋水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第一次杀人,那冰冷的触感和生命消逝的恐惧感,远比眼前的烈火更灼烧他的神经。胃里一阵翻涌,他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脸色苍白如纸
萧秋媃看着那燃烧的船,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声音带着恐惧和后怕

萧秋媃“哥……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毁尸灭迹啊?”
萧秋水猛地回过神,感受到妹妹的恐惧,他用力握紧她冰凉的小手,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萧秋水“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媃媃,记住,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见!现在最要紧的是,在天黑之前,立刻离开秭晖!越快越好!”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多停留一刻,危险就逼近一分。权力帮的触角,绝不可能因为傅天义的死而消失
邓玉函“对!老大说得对!”
邓玉函也反应过来,虽然他不明白萧秋水为何如此恐慌,但兄弟的直觉让他选择无条件相信
邓玉函“此地不宜久留!”
左丘超然和唐柔也立刻点头。五人不再耽搁,迅速奔向系在远处的马匹。翻身上马,扬鞭催马,朝着锦中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马蹄声急,踏起一路烟尘。身后,江心那团燃烧的火焰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光点,消失在暮色渐浓的江面上,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本章完...
月笙作者.萧秋媃快遇见李沉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