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晚秋

李沉舟吃得并不快，但盅里的小馄饨连同那清亮的汤水，最终还是见了底。他甚至还多喝了几口汤，这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表明——他对这碗陌生的“馄饨”很满意

萧秋媃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仿佛被添了薪柴，暖意融融地燃烧起来。他喜欢，这就够了

李沉舟取过一旁洁净的帕子，姿态优雅地拭了拭嘴角，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向她，语气依旧是平铺直叙的冷淡，却吐出了四个让萧秋媃心花怒放的字

李沉舟“做的很好。”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夸赞，便让萧秋媃觉得之前所有的忐忑和辛苦都值得了，脸上的笑容就好似春日初绽的花，明媚而满足，仿佛这一句能让她欢喜上一整天

她连忙上前，一边收拾碗勺，一边带着雀跃的期盼说道

萧秋媃“夫君喜欢便好！若是夫君不嫌弃，妾身改日再给夫君做！”

李沉舟没有回应她的话，目光已然重新落回了书案的文书上，恢复了那副沉浸于公务的疏离模样

萧秋媃收拾好碗勺，却舍不得就此离开。她贪婪地想要离他更近一些，哪怕只是多待片刻也好。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鼓起勇气凑近书案，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萧秋媃“夫君……妾身……妾身为你磨墨吧？”

李沉舟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既没有出声允准，也没有开口拒绝，算是默许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墨条在砚台中轻轻转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萧秋媃一边小心地磨着墨，一边偷偷抬眸，打量着李沉舟冷峻专注的侧脸。烛光映照下，他轮廓分明，那缕垂落的白发更添几分孤寂

一种强烈的、想要更靠近他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咬了咬下唇，心跳如鼓，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萧秋媃“夫君……今夜……不知……不知可否让妾身……服侍你……圆房？”

“……”

李沉舟握着笔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击中，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失控般地剧烈鼓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陌生的悸动与慌乱

他猛地别过头去，避开她那双充满期盼又带着羞怯的眼眸，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可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巨浪滔天

圆房？

她还那么年轻，不过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流，带着不谙世事的热忱与纯粹

而他……他身处这权力漩涡的中心，双手沾满血腥，内心早已是一片荒芜冻土，年纪更是足可做她的父亲。让她将最美好的年华、最干净的身子，交付给他这样一个……这样的人？

一种混合着自嘲、怜惜与某种深沉苦涩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或许……就像现在这样，保持着距离，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和安稳，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至于圆房……还是免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再转回头时，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他没有回应她那大胆的试探，而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沉舟“你前几日才病过，身子尚未好利索，回去先好生歇着，仔细将养才是正理。”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给了个虚无的承诺，试图缓和这逐客的意味

李沉舟“至于圆房之事……改日再说。”

萧秋媃眼中的光芒，随着他这番明显是推脱的话语，一点点黯淡下去。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强撑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苍白

她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顺听话

萧秋媃“是……妾身明白了。妾身……这便回去，不打扰夫君处理公务。”

她想着，或许自己再听话一些，再顺从一些，他就能多看自己一眼了

她拿起一旁的托盘，动作有些僵硬地行了一礼，转身缓缓退出书房。在即将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再次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端坐于烛光下、仿佛与周遭一切都隔绝开的孤冷身影

心中是难以言说的失落与酸楚。她紧紧捏住了手中的托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还是默默地转身，将那满室的寂静与那个她拼命想靠近却始终无法触及的人，留在了身后

夜深人静，浣花剑派内，萧秋水的院落一片沉寂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宇间却锁着深深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倦怠。他睡得很安静，连呼吸都轻浅得几乎听不见，可这份死水般的平静之下，却汹涌着无法为外人道的惊涛骇浪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沉的梦

梦里，没有江湖纷争，没有权力帮，没有李沉舟。他依旧是那个叫肖明明的青年，而身边是叽叽喳喳、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妹妹肖玥玥

他们挤在狭小却温馨的出租屋里，为了一包零食争抢打闹，在母亲下班回来时一起扑上去撒娇，在深夜的台灯下，他赶着稿子，她戴着耳机练着琴，偶尔抬头相视一笑……那些平凡琐碎、却温暖得让人想落泪的日常，在梦中无比清晰地重现

画面陡然一转，又变成了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模样。可爱的萧秋媃，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用软糯的声音不停地喊着“哥哥，哥哥”，扯着他的衣袖，让他陪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他这个哥哥的全然依赖和亲昵……

可是，梦终究是梦

那温暖的片段，那依赖的眼神，最终都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在他想要伸手触碰时，骤然破碎，消散无踪

一滴冰凉的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留下一条湿凉的痕迹

萧秋水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床幔，窗外是寂寥的夜色。梦中残留的温暖与现实的冰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心脏处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如同被掏空般的钝痛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黑暗中，那双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与绝望

一个从未有过的、带着无尽苦涩与奢求的念头，缠绕上他破碎的心

如果……如果真的有下辈子……

他闭上眼，任由那蚀骨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在心底最深处，发出无声的、卑微的祈愿：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不是兄妹就好了……

这念头如同诅咒，也如同唯一的救赎，回荡在寂静的夜里，也烙印在他注定无法安宁的灵魂之上

夜色如墨，权力帮后山一处僻静的悬崖边，冷月孤悬，将李沉舟的身影拉得细长，更显孤绝

他负手而立，夜风吹拂着他胜雪的白发与墨色袍角，周身散发着比夜色更沉的寒意。静默片刻，他自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不过寸许的玉哨，置于唇边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那特殊的频率却如同无形的波纹，悄然荡开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不远处的林间掠出，身形轻盈如燕，落地无声。那是一名身着紧身夜行衣的女子，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映入眼帘，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剑。她甫一落地，便单膝跪倒在李沉舟身后，头颅低垂，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晚秋“属下晚秋，参见帮主。”

晚秋。这是李沉舟早年亲手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并耗费心血培养出的顶尖杀手之一。她武功诡谲，行踪飘忽，只效忠于李沉舟一人，是他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之一，深得他的信任

李沉舟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沉沉的夜色里，声音淡漠地开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沉舟“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晚秋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但并未抬头，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势

李沉舟继续道

李沉舟“去东厢房，‘萧姨娘’身边。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她，寸步不离。以后，你便是她的侍女，对她……唯命是从。”

他的话语在“唯命是从”四个字上，略略加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力道

晚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但转瞬便恢复了古井无波。她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晚秋“是！属下领命！定当护萧姨娘周全，唯命是从！”

李沉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

晚秋会意，再次低头行礼，随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了夜色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朝着东厢房的方向潜行而去，去执行她新的、也是唯一的使命——守护那位刚刚嫁入权力帮，看似柔弱，却似乎牵动了帮主某根心弦的萧姨娘

崖边，再次只剩下李沉舟一人。他望着晚秋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情绪难辨。将这柄最锋利的暗刃放在萧秋媃身边，或许，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在自身冰冷的理智与那丝莫名悸动之间，所能做出的，最隐晦的安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