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护不住她

权力帮总坛内灯火初上，将李沉舟的身影映照得有些孤寂。一名心腹下属悄无声息地步入书房，恭敬地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李沉舟接过，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张，心中已有了预感。他挥退下属，独自在灯下拆开信笺。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和那不容置疑的宫印，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几分了然

又是皇宫密信

那位高坐明堂、与他有着血脉之缘却更似仇雠的“弟弟”，再次召他入宫

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他几乎快要记不清。只记得每一次踏入那金碧辉煌的牢笼，归来时，体内那名为“关怀”、实为钳制的慢性剧毒，便会深入一寸，发作时带来的虚弱与痛苦，也会比上一次更持久，更磨人

他那位皇帝“弟弟”，终究是信不过他。哪怕他早已远离朝堂，自创江湖基业，那份源于出身和权力的猜忌，如同跗骨之蛆，从未消散

李沉舟面无表情地将那封密信凑近烛火，跳跃的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化作一小撮灰烬，簌簌落下。他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尤其是，不能让师容知道

他几乎能想象出，若被她知晓，那双总是含着温柔与聪慧的眼眸，会立刻被泪水浸湿，会抓着他的衣袖，又是担忧又是气恼地哭闹，质问他为何还要去，为何不设法推脱，哪怕明知是饮鸩止渴。他知道，她是为他担忧，心疼他每次归来后那不愿示人的虚弱

可是……

李沉舟闭上眼，赵师容梨花带雨、满是心疼与无助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哭泣的样子，那双盛满泪水、望着他的眼睛，比那宫中剧毒发作时蚀骨的疼痛，更让他感到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宁愿独自承受那毒素蔓延的折磨，宁愿在无人处调息压制，也不愿看到她因为自己而落下一滴眼泪

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那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李沉舟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与平静。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仿佛只是要去处理一桩寻常的帮务，迈步走出了书房，将那即将到来的、名为“觐见”的折磨，与可能会让赵师容伤心的风险，一同悄然掩埋在了权力帮渐浓的夜色之中

深夜，寝殿内红烛摇曳，光线柔和。李沉舟与赵师容已准备歇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李沉舟侧卧着，看着身旁妻子柔美的侧脸，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李沉舟“小容儿，过两日，我需出帮一趟，约莫……要几日方能回来。”

赵师容原本有些朦胧的睡意瞬间消散，她猛地转过头，一双美目在烛光下清晰地映出惶恐与不解。她撑起身子，望向李沉舟

赵师容“出帮？沉舟，你要去做什么？为何事先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李沉舟沉吟着，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只是含糊地解释道

李沉舟“是一些……不得不亲自处理的要事。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小心。”

赵师容“要事？”

赵师容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师容“沉舟，你我夫妻多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吗？你又想瞒我～”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刻意维持的平静，直抵他试图隐藏的真相。那所谓的“要事”，哪一次不是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哪一次不是让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她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那不愿多言的姿态，心中积压的担忧、委屈以及对未知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李沉舟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是即将面临生离死别一般

赵师容“我不要你去……每次你说有要事，我都怕……我怕极了……上次你回来，内息紊乱了多久？这次呢？这次又会怎样？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去？或者带我一起去……”

感受着怀中温软身躯的颤抖和那迅速濡湿衣襟的热意，李沉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最怕的，就是看到她这般模样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无奈与心疼。他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身体的温度去驱散她的不安

李沉舟“莫哭……容儿，莫哭……”

他低声哄着，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沙哑。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用指腹去擦拭她不断滚落的泪珠，那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指尖发颤

李沉舟“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尽快回来，好不好？”

他一遍遍地保证，试图用语言抚平她的恐惧

李沉舟“你看，哪一次我不是完好无损地回到你身边了？这次也一样。帮中还需你坐镇，你跟着我，反而不便。”

他耐心地哄着，安慰着，将所有关于皇宫、关于毒药的凶险都死死压在心底，只展现出足以让她安心的沉稳。他知道自己的话或许苍白，但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有将这些话说得足够坚定，用这个拥抱给予她片刻的依靠

赵师容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着，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和他那虽然笨拙却充满珍视的安抚，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只是那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李沉舟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也只有在这个女子面前，才会显露出如此无奈而又柔软的裂痕。这世间的刀光剑影他无所畏惧，唯独她的眼泪，是他永远无法招架的软肋

李沉舟轻轻拍着赵师容的后背，又低声安抚了几句，直到怀中的啜泣声渐渐微弱下去，化为细微的抽噎，他才稍稍安心。他拢了拢她散落的发丝，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嘱托

李沉舟“小容，我离开这几日，秋媃那边……你多费心照看些。她的伤病尚未痊愈，心思又重，你……多开导她，让她宽心。”

提及萧秋媃，赵师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想起日间听闻的争执，忍不住轻声说道

赵师容“沉舟，今日……你对秋媃妹妹，话说得有些重了。她年纪小，又是一片痴心，你何必……”

李沉舟闻言，低下头，陷入了沉默。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却照不亮那深处的迷茫与荒芜

如何去“爱”一个人？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自他有记忆起，便未曾体会过常人应有的温情

出身皇族，本是尊贵无比，却因一头象征“不祥”的白发，自幼便被父皇厌弃，视作皇室污点。而生他的母后，更将失宠的怨愤尽数倾泻在他身上，“灾星”、“孽障”之类的污言秽语，是他童年最熟悉的“关怀”

后来新皇登基，他这位嫡长子更是碍眼，被逐出皇宫，流落江湖，即便如今，那位高高在上的“弟弟”仍心存芥蒂，每月召他入宫，行那名为“关怀”实为下毒的钳制之举

他这一生，仿佛与“温暖”和“被爱”绝缘。是赵师容，不顾一切地闯入了他的世界，用她的温柔与坚韧，一点点融化了他心头的冰霜，让他懂得了何为牵挂，何为心疼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去正确地“爱”一个人，如何去表达那份深藏心底、却笨拙无比的情感

他想要保护赵师容，也想保护那个如同飞蛾扑火般撞进他生命的萧秋媃。可他的保护，似乎总是伴随着伤害

接纳了赵师容，她便跟着他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中浮沉，多少次险死还生？他真的害怕，若再接纳萧秋媃，那更加年轻脆弱的生命，是否也会被卷入这无尽的漩涡，最终凋零？

他一个人支撑着权力帮，看似权倾江湖，可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他再如何算计，也总有失算的时候

他很怕，很怕哪一天，自己这艘看似坚固的船倾覆了，会连累船上所有的人。萧秋媃会死……甚至，连他视若性命、心尖上最爱的赵师容，他都无法保证能给她一个真正安稳的余生

他自己尚且活在刀尖上，朝不保夕，又如何能再去承担另一份沉甸甸的真心与未来？他连给赵师容一个确定的明天都做不到，又如何敢再去回应萧秋媃那炽热而纯粹的期盼？

他的沉默，沉重得如同实质

赵师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心中对他的那点埋怨早已被汹涌的心疼取代。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试图将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

赵师容“沉舟。”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赵师容“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或许，你可以试着……让自己去爱一次？不是背负，而是接纳。秋媃妹妹她……是真心待你。”

李沉舟抬起头，看向赵师容，那双总是冷冽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恐惧与无力，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沉舟“我怕……我护不住她。”

这简短的几个字，道尽了他所有深藏的忧虑与自责。他怕他的靠近，最终会变成催命符

赵师容听着他这发自肺腑的恐惧，也默然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至少，李沉舟最终接纳了她，允许她留在他身边，共同面对风雨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沉舟那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何等炽热却又被层层枷锁束缚的心。那些源于不幸童年的创伤，对失去的恐惧，对自身“不祥”的潜意识认定，都成了他不敢轻易接受他人、不敢敞开心扉的牢笼

她握紧了他的手，心中暗想：或许，萧秋媃那丫头，真的能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用她那不顾一切的真心和倔强，一点点地，敲碎他心上的坚冰，消除他内心的枷锁呢？

只是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需要太多的勇气与运气。而她，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支持，并祈祷着，这一次，命运能对他们仁慈一些

隔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权力帮门外已备好了车马

李沉舟一身墨色外袍，白发束起，更显身形挺拔冷峻。赵师容亲自送他出来，将准备好的干粮、清水和一些应急的药物细细放入行囊，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与不舍，低声叮嘱着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萧秋媃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从东厢房的方向跑了过来，晚秋和牡丹一脸焦急地紧跟在她身后。她显然是刚刚听闻李沉舟要离开的消息，顾不上梳洗打扮，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跑到大门外，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赵师容话别的李沉舟，也看到了赵师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牵挂。这一幕，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酸涩

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快步冲了过去

萧秋媃“夫君！”

她声音带着哭腔，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就拉住了李沉舟的衣袖

萧秋媃“你要去哪里？去多久？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沉舟看见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只觉得一阵头疼。他刻意不去看她那泫然欲泣的脸，用力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声音冷淡得不带一丝情绪

李沉舟“帮中事务，无需向你禀报。”

他这疏离的态度和冰冷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将萧秋媃满腔的担忧和委屈瞬间浇灭，只剩下更深的难过和难堪。她眼圈一红，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落下来

赵师容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揽住萧秋媃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赵师容“秋媃，别这样。沉舟他是有正事要办，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可不能这么激动，快别哭了。”

萧秋媃被赵师容搂在怀里，感受着那份属于正妻的、理所当然的亲近与安抚，再对比李沉舟对自己的冷漠，心中更是百味杂陈。她张了张嘴，还想再对李沉舟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早点回来”也好

然而，李沉舟却不再给她机会。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多给她，径直转身，步伐沉稳地踏上了马车，车帘随之垂下，隔绝了内外

萧秋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他的马车缓缓启动，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她低着头，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下唇被咬得泛白，强忍着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那单薄的身影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无助和落寞

赵师容看着她这副强忍悲伤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轻轻拍着她的背，继续温言哄着

赵师容“好了，妹妹，别难过了。等他回来就好了。我们先回去，姐姐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萧秋媃虽然心里如同被巨石堵住，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但在赵师容温柔的安抚下，还是强迫自己点了点头，任由赵师容搂着她，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回了那深深庭院，将那远去的车影和满心的失落，一同关在了权力帮那沉重的大门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