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

群芳苑内，雅间里灯火通明，酒香菜香四溢。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唐柔以及风朗五人围坐一桌，气氛比起数月前轻松了不少

邓玉函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斜睨着身旁明显比之前活泛了许多的萧秋水，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带着促狭的笑意开口道

邓玉函“嘿，我说老大，你这总算是活过来了啊？瞧你前段时间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兄弟我看着都揪心。”

他故意咂咂嘴，摇头晃脑地回忆道

邓玉函“尤其是秋媃姐刚出嫁那几天，好家伙，我自己那点离愁别绪都还没来得及酝酿呢，光顾着围着你转了！第一天晚上你抱着酒坛子哭天抢地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哪个负心汉给抛弃了呢，简直跟要死过去一回似的！”

他这话一出，左丘超然和唐柔都忍不住低笑起来，连一向清冷的唐柔嘴角都弯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萧秋水被邓玉函当众揭短，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推开邓玉函凑过来的脑袋，梗着脖子道

萧秋水“去你的！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那……我那叫兄妹情深！懂不懂？谁像你似的，没心没肺！”

左丘超然笑着打圆场

左丘超然“好了好了，玉函你就少说两句吧。大哥能缓过来是好事，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唐柔也轻声附和

唐柔“嗯，大哥开心就好。”

几人又笑闹着聊起了别的江湖趣事，互相打趣，气氛热烈

唯有风朗坐在一旁，安静地自斟自饮，听着他们吵吵闹闹，偶尔无奈地轻轻摇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着萧秋水虽然嘴上反驳，但眉宇间那股萦绕多时的阴郁确实散去了不少，心中也为他感到宽慰。只是他性子使然，不似邓玉函那般外放，只是默默地关注着

萧秋水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听着兄弟们的调侃和关心，感受着这久违的热闹，心中那因为妹妹远嫁而留下的空洞，似乎也被这友情填补了一些。他举起酒杯，大声道

萧秋水“行了行了，都别贫了！喝酒！今天谁先趴下谁是小狗！”

“喝！”

众人轰然应和，酒杯碰撞声和笑闹声再次充满了整个房间

赵师容将白日里在东厢房外所见所闻，那些婆子丫鬟对萧秋媃不堪入耳的嘲讽与污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沉舟

李沉舟听完，并未立刻发作，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周身的寒气比往日更重，脸色也阴沉得可怕

赵师容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有些发怵，但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赵师容“那些人的嘴也忒毒了些，说出的话简直不堪入耳，秋媃妹妹若是听见了，不知该多伤心……”

李沉舟依旧没有回应

然而，到了深夜，权力帮那阴森的地牢里，却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白天那几个嚼舌根的婆子和丫鬟，此刻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一个个如同抖筛糠般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围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着她们惨白惊恐的脸

李沉舟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口，他步履沉稳，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他走到那个年纪最大、在权力帮待了十多年的老婆子面前，停下脚步，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许”

李沉舟“张嬷嬷，你在权力帮侍奉了……有十多年了吧？真是忠心耿耿，事事都‘看在眼里’，辛苦你了。”

那张嬷嬷闻言，非但没有感到荣幸，反而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深知帮主的性子，这绝非夸赞！她连忙以头抢地，声音颤抖地辩解：“老奴……老奴不敢！老奴愚钝，当不起帮主如此夸赞！只是……只是尽本分而已……”

李沉舟没有理会她的辩解，将手中那把小刀“铛”地一声轻响，放在了旁边的刑桌上。他站起身，踱步到几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

李沉舟“我听闻，今日你们几个，很是关心萧姨娘的‘恩宠’？对她腹中的孩子，也颇有‘见解’？”

他每说一个字，那几个婆子丫鬟的身体就颤抖一下，几乎要瘫软在地

李沉舟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李沉舟“看来，是我平日太过宽纵，才让你们胆子肥到敢在背后妄议主子，言语还如此恶毒下作！”

他的目光如同利刃，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人

李沉舟“你们不是认为，萧姨娘不受宠吗？好，我今日就让你们亲眼看看，她到底受不受宠！”

他话音一落，随侍在侧的下属立刻上前一步

李沉舟指向刑桌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小刀，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

李沉舟“用那把刀，把她们的舌头，都给我割下来。再用一碗烈酒，泡了，看着她们咽下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

李沉舟“去找药王，用最好的药吊住她们的命，千万——不能让她们死了。”

最后，他下达了最诛心的命令

李沉舟“做完这一切，把她们送去萧姨娘的房里，专门伺候萧姨娘起居。让她们日夜看着，她们口中‘不受宠’的姨娘，是如何被我‘冷落’的。”

“不——！帮主饶命啊！饶命啊！”

“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帮主开恩！”

“……”

那几个婆子丫鬟听到这比直接杀了她们还要残酷的惩罚，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和求饶，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瞬间见了血

然而，李沉舟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些凄厉的哭喊只是恼人的蚊蝇之声。他漠然转身，踏着沉稳而冷酷的步伐，径直离开了地牢，将那片绝望的哭嚎与即将到来的血腥，彻底隔绝在了身后

他的行动，便是最清晰的表态。任何敢于伤害、侮辱他权力帮的人，哪怕只是言语，哪怕对象是他看似冷落的妾室，都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这，就是权力帮的规矩

隔日清晨，天色微亮，东厢房内还萦绕着静谧的气息

萧秋媃在牡丹和晚秋的服侍下刚刚苏醒，慵懒地靠在床头，却愕然发现房内不知何时竟整整齐齐地站了一排陌生的丫鬟和老嬷嬷，她们个个低眉顺眼，姿态恭敬得近乎僵硬

萧秋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她正要开口询问，赵师容恰在此时走了进来

萧秋媃“师容姐姐，她们这是……？”

萧秋媃指着那一排人，疑惑地看向赵师容

赵师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走到床边，语气自然地说道

赵师容“哦，是我瞧着妹妹你身子越来越重，院子里单靠晚秋和牡丹两人伺候，难免有疏忽。特地寻了几个还算能干稳妥的过来，帮着一起照料，也好让你安心养胎。”

萧秋媃听闻是赵师容的安排，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萧秋媃“有劳姐姐费心了。”

然而，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垂首站立的仆役时，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们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而且神色间似乎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

萧秋媃心下起疑，微微蹙眉，对着离她最近的一个老嬷嬷轻声吩咐道

萧秋媃“你，抬起头来，张开嘴我看看。”

那老嬷嬷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其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挣扎，磨磨蹭蹭，极其不情愿地、微微张开了嘴巴

当萧秋媃看清她们口中那空荡荡、只剩下狰狞伤口的景象时，吓得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萧秋媃“她……她们的舌头……？”

她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望向赵师容

然而，赵师容神色不变，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赵师容“哦，这个啊。她们几个之前说话不太中听，惹得沉舟不快，便被拔了舌头。不是什么大事，妹妹不必惊慌。”

站在一旁的牡丹闻言，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脸上写满了对那群人的嫌恶。她可清楚记得昨天这些人是怎么污蔑她家小姐的，活该

萧秋媃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拔了舌头……仅仅是因为说话不中听？她看着那些因为无法言语而只能拼命点头哈腰、用行动表达恭顺的仆役，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适

赵师容见她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冷眼扫了那群仆役一眼，斥道

赵师容“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做事！”

那群人如蒙大赦，连忙比划着手势，慌慌张张地散开，各自去找活干，不敢有丝毫怠慢

赵师容这才转过身，握住萧秋媃冰凉的手，声音放柔安抚道

赵师容“好了，妹妹，别想太多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放宽心，仔细着肚子里的孩子，可别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吓坏了，动了胎气。”

萧秋媃感受着赵师容手心的温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是她唯一的期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脸上惊惶的神色才渐渐平复，对着赵师容微微点了点头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她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那个她倾心爱慕、却又对她冷若冰霜的男人，行事手段竟是如此的……狠戾决绝，不留余地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思绪万千。原来，他并非没有雷霆手段，只是他的冷酷，从未对她以外的旁人吝啬过

这种认知，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迷茫。她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而她和这个孩子，在他那冰冷而残酷的世界里，又究竟算什么呢？

时光荏苒，又是两月过去，正值瓜熟蒂落之时

东厢房内，床帐低垂，光线朦胧。萧秋媃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所有的景物都扭曲模糊，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痛清晰无比，仿佛要将她的身体从中间硬生生撕裂开来

头皮阵阵发麻，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寝衣和身下的被褥。那是一种超越常人承受极限的十级痛苦，每一次宫缩都让她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尖叫，指甲深深掐入身下的锦褥，留下道道血痕

产婆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赵师容也在产房内焦急地踱步，时不时上前用温热的帕子为萧秋媃擦拭额头的汗水，柔声鼓励，但眉宇间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药王候在门外，面前摆满了各种药材，正凝神调配着产后调理的方子，力求万无一失

而李沉舟，则静立在离产房不远处的廊下。他没有进去，只是沉默地望着那扇隔绝了生死与希望的门。他向来冷峻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难以掩饰的心急如焚。他知道她身体底子弱，这般剧烈的生产之苦，他真怕她撑不下去

产房内传来的声音，时而奴婢们匆忙的脚步声和低语，时而是萧秋媃那撕心裂肺的、带着无尽痛苦的尖叫

每一声尖叫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入李沉舟的心脏，让他整颗心都揪紧了，几乎要倒悬过来。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已经过去了许久，久到让人心慌。端出来的血水一盆接一盆，触目惊心，却迟迟听不到婴儿的啼哭

终于，产房的门被猛地拉开，产婆满手是血，脸色发白地冲了出来，声音带着颤抖对李沉舟说道：“帮……帮主！情况不妙，萧姨娘这是……难产！气息越来越弱了，恐怕……恐怕是保不住了！请问帮主……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难产？保不住？

李沉舟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数九寒冰，直直射向产婆，那眼神中的威压与杀气让产婆瞬间噤若寒蝉

李沉舟“保不住？”

李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

李沉舟“我告诉你，若是她们母子有任何闪失，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产婆被他话中的狠绝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连忙磕磕巴巴地保证：“老身……老身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说完，连滚带爬地又冲回了产房

门再次关上，将内里的生死搏斗与外面的焦灼等待重新隔绝

对于产房内的萧秋媃和门外的李沉舟而言，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简直是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

萧秋媃在无边的痛苦与黑暗中沉浮，意识几近模糊，只觉得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而李沉舟则像石雕般立在原地，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中，终于出现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

哭声不算响亮，甚至有些细弱

然而，萧秋媃在听到这声啼哭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极致的疲惫与虚弱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昏厥过去。产房内顿时又是一片忙乱，止血、清理、照料新生儿……

产婆将清理干净、用柔软襁褓包裹好的婴儿抱了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李沉舟道：“恭喜帮主！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李沉舟几乎是立刻凑了过去，目光牢牢锁在那个被包裹着的小小襁褓上。里面的小人儿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只有他巴掌那么大，像只脆弱的小猫

就连那哭声，也是细细软软的，莫名地让他想起了她母亲平日里那带着怯意和柔软的语调

是他的女儿……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那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顿住，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谨慎，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怕自己手上的薄茧，怕自己掌控不好的力道，会伤到这个如此微小、如此脆弱的小生命

女儿……女儿真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酸涩、喜悦、茫然、还有一丝沉重的负担……百感交集之下，他竟觉得眼眶发热，一层薄薄的水雾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对产婆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李沉舟“抱进去吧，好生照料。至于名字……让她母亲取吧。”

产婆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又抱回了产房

李沉舟独自站在原地，目光依旧凝望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为他诞下子嗣、此刻正昏迷不醒的虚弱女子，和那个刚刚降临、与他血脉相连的弱小女儿

满眼的，是初为人父的悸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深处的，是那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痛心与一种对未来的、深深的茫然。他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儿？

该如何面对……那个被他一次次推开，却为他承受了如此巨大痛苦的女子？这条由他亲手划下的冰冷界限，似乎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变得愈发模糊和难以维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