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顽劣笑意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被触犯了逆鳞的猛兽。他死死盯着康劫生,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对方卑劣的魂灵都洞穿
他开口,声音不再似平日那般跳脱,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训诫的意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中
萧秋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运气会好上那么一些。生来便无须为衣食奔波,也不必付出多少努力,便自以为能永远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他话语微顿,目光扫过康劫生那因愤怒和口不择言而扭曲的脸庞,看着对方瞪得溜圆、却毫无悔意的眼睛
康劫生那些污言秽语,尤其是对他心中最珍视、最不容玷污的亲情的亵渎,已经彻底击穿了他的底线。那不仅仅是侮辱,更是对他内心深处那份隐秘情感的残忍践踏

萧秋水的眼底,怒意与一种极致的嘲讽交织,形成一种似笑非笑的、令人心悸的神情。他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萧秋水“这样的人,在云端待得久了,便真以为自己有了随意轻贱他人的资格,可以将别人的尊严、别人的珍视,都踩在脚下肆意玩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手指笔直地指向康劫生的鼻尖
萧秋水“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你这套——在我萧秋水这里,行不通!”
“萧秋水!你找死!”康劫生被他当众如此羞辱,理智尽失,暴喝一声,周身内力涌动,抬手便欲向萧秋水攻去
“劫生!”
一声沉喝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只见康出渔与萧西楼并肩从厅外快步走入,萧易人紧随其后。三位长辈的到来,瞬间让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萧秋水见到父亲和兄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不再多言
康劫生却像是找到了靠山,立刻冲到父亲身边,指着地上碎裂的玉扳指,急声告状:“爹!萧秋水他……他打碎了我们康家的少掌门令!”

然而,知子莫若父。康出渔对自己儿子的秉性岂会不知?他看都未看那扳指碎片,脸色铁青,目光严厉地瞪向康劫生,呵斥道:“住口!逆子!还嫌不够丢人吗?!定又是你惹是生非!”
康劫生被父亲一骂,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萧西楼见状,也沉着脸看向萧秋水
萧西楼“秋水!你也是胡闹!还不快将康公子的黄金归还!”
萧秋水此刻倒是异常乖觉,默默地将那箱赢来的黄金捧起,恭敬地递到父亲面前

萧西楼接过沉甸甸的木箱,转而递向康出渔,语气带着歉意
萧西楼“康兄,小儿无状,这赌资原物奉还,还望海涵。”
康出渔看着那箱金子,脸上青红交加,只觉得无比烫手,下不来台,连连摆手:“这……萧兄,使不得,使不得……”
萧西楼却不容他推拒,直接将箱子塞到了旁边垂头丧气的康劫生怀里。康劫生抱着失而复得的黄金,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只有满满的委屈和难堪
康出渔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惭愧之色,对着萧西楼拱手道:“萧兄,惭愧啊!是老夫教子无方。这小子在外,总是交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尽学些歪门邪道。”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看了萧秋水一眼,语气复杂,“今日他能与令郎……呃,与秋水贤侄待在一处,若能得贤侄‘点醒’他一二,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倒也放心了。” 这话说得极其勉强,更像是为了挽回最后一丝颜面的无奈之辞
萧西楼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尴尬,连忙温言安抚了几句
康出渔自觉再无颜面停留,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低声斥道:“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走!” 说罢,率先拂袖而去。康劫生抱着金子,灰溜溜地跟在了父亲身后
眼见风波似乎平息,萧秋水和风朗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打算悄无声息地溜走
萧西楼“站住!”
萧西楼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人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西楼的目光扫过风朗,语气平淡
萧西楼“没说你。”
风朗微微一笑,躬身一礼,从容退去
厅内,只剩下萧家父子三人
萧西楼转过身,一步步走向萧秋水,脸上那压抑了许久的火气终于显露出来。他走到萧秋水面前,抬起手,作势就要像往常那样敲他这个惹事精的脑袋

然而,这一次,萧秋水却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父亲即将落下的手腕,手指紧紧扣住
萧西楼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不由得愣了一下,用力想抽回手,却发现儿子的手劲出奇地大,一时竟没能挣脱。他顿时气结,吹胡子瞪眼地训斥道
萧西楼“怎么?还想打爹爹吗?”
萧秋水闻言,立刻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松开了手,脸上瞬间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无赖的笑容,连连摆手
萧秋水“不敢不敢。”
萧西楼看着他这副惫懒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本想再狠狠训斥几句,但回想起方才萧秋水面对康劫生时,所说的那番关于“轻贱他人”的言论,虽然起因是冲突,但那几句话,倒是说得在理,听着……竟有几分顺耳
他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嘴角甚至微微扬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指了指萧秋水,语气缓和了许多
萧西楼“哼!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这般胡闹,听见没有?”
萧秋水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如捣蒜

萧秋水“听见了听见了!爹,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萧西楼不再多言,与一直沉默旁观、眼中带着些许思索的萧易人对视一眼,两人便一同转身,离开了正厅
喧闹过后,正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萧秋水一人,站在原地。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
康出渔此人极好面子,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虽然“胡闹”了一场,但也算是间接“点醒”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最后更是由父亲出面,给足了他台阶下……这样一来,那份关乎掌门之位的举荐信,他……应该会给了吧?

养心殿正殿内,金碧辉煌,宫灯高悬,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桌上摆满了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美馔,玉盘珍羞,色香俱全。然而,这看似丰盛的宴席,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抑与紧绷,更像是一场暗藏机锋的鸿门宴
皇帝李寰高踞主位,脸上带着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笑意。李沉舟坐在其下首左侧,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赵师容与萧秋媃则并肩坐在李沉舟对面
尤为刺目的是,四人面前的酒盏中,唯有李沉舟那一杯,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近乎暗红的色泽,与他苍白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那其中盛放的,显然并非佳酿,而是每月例行的穿肠毒药。其余三人杯中之物,皆是清澈透明的御酒
李寰似乎心情不错,与众人闲话家常,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李沉舟面前那杯暗红

赵师容的视线则几乎未曾离开过李沉舟,眸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忧虑与心疼,纤纤玉指在桌下紧张地绞着帕子
而萧秋媃,却在此刻显露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机敏。她趁着李寰话语的间隙,自然而然地接话,姿态恭顺,言辞却极为巧妙
李寰将目光投向萧秋媃,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笑道:“早就听闻沉舟府上的萧姨娘姿容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虽眉眼间与师容有几分神似,但这通身的气韵,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沉舟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并未接话,萧秋媃却立刻起身,福了一礼,声音清越,态度不卑不亢
萧秋媃“陛下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岂敢与师容姐姐相提并论?姐姐风华绝代,雍容大气,妾身望尘莫及,自惭形秽,不过貌若无盐罢了。”
她话语一转,将赞誉引向皇宫
萧秋媃“若论真正的天姿国色,当属宫中的诸位娘娘!娘娘们才真是貌若天仙,与陛下您龙章凤姿、君临天下的威仪相得益彰,乃是天作之合。依妾身愚见,这世间所有的美人,理当都该是陛下的才对。”
她这一番话,既谦逊地贬低了自己,又将李寰与后宫妃嫔高高捧起,语气中充满了对皇权的绝对尊崇,听得李寰龙心大悦,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连连点头:“哈哈哈,好一张巧嘴!说得在理!”
李沉舟微微侧目,看向身旁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女子,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五年……那个曾经只会跟在他身后、带着痴慕与委屈目光的小女孩,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在这龙潭虎穴里周旋,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成熟世故了许多
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
酒过三巡,李寰似乎终于想起了正题,他端起酒杯,对着李沉舟,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沉舟啊,时辰也不早了,饮了这杯,你们便回去吧。”

李沉舟垂眸,目光落在那杯暗红的毒酒上,眼底一片冰封的沉寂。他缓缓抬手,正要向那酒杯伸去——
萧秋媃“陛下!”
萧秋媃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殿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面向李寰,姿态依旧恭敬,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坚决
萧秋媃“陛下,夫君他……他近日感染风寒,身体极为不适,实在不宜饮酒,尤其……是这等烈酒。恳请陛下看在夫君多年来为朝廷、为江湖安定略有微功的份上,体恤臣下,免了他这杯酒吧!”
李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阵青一阵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身为帝王,亲自赐“酒”,竟有人敢当面阻拦?
李沉舟立刻递给她一个严厉的眼神,示意她噤声。赵师容也惊愕地看向萧秋媃,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量
然而,萧秋媃仿佛没有看到李沉舟的警告,反而更加上前一步,言辞愈发恳切,甚至带着一丝为民请命般的凛然
萧秋媃“陛下乃千古明君,仁德布于天下,体恤臣工疾苦。夫君若在病中强行饮下此酒,恐伤及肺腑根本,将来又如何能为陛下、为朝廷继续效力?还请陛下开恩!”
李寰盯着她,胸中怒气翻涌,这女子竟敢拿大道理来压他!可若他此刻强行逼迫,反倒显得他这皇帝刻薄寡恩,不体恤臣子
他强压下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扭曲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呵……既然萧姨娘如此关心沉舟身体,也罢……朕,便准了。这杯酒,免了。”

萧秋媃“谢陛下隆恩!”
萧秋媃立刻躬身行礼,姿态完美
李沉舟与赵师容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却也是一阵后怕,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三人依礼告退,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即将踏出殿门时,萧秋媃却再次转身,对着李寰福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萧秋媃“陛下,妾身忽然想起,帮中似乎还有些紧急事务亟待夫君回去处理,恐怕……”
李沉舟眉头紧锁,暗中用力拽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
李沉舟“够了……”
萧秋媃却恍若未闻
李寰看着去而复返、再次挑战他耐心的萧秋媃,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既然帮务繁忙,那更不必急于一时!路途遥远,你们今晚便在宫中歇下,明日一早,朕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回去!退下吧!”
他将“护送”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萧秋媃心知这已是极限,再争辩下去恐生变故,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寰一眼,终是垂下眼帘,恭敬应道
萧秋媃“是……妾身遵旨,谢陛下安排。”
三人这才真正离开了养心殿
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李寰独自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然而,片刻之后,他紧蹙的眉头却又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挑起的兴趣
这个萧秋媃……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此伶牙俐齿,胆大心细,明知是鸿门宴,却敢为了李沉舟屡次三番与他周旋,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这般貌美又精明的丫头,在这深宫内外,还真是少见。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深沉难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