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朗读声像被无形的手掐断了。
数学老师抱着成绩单走进来时，走廊里的风正卷着片枯叶撞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苏枕月摊开的英语课本停在"过去完成时"那页，指尖无意识地在"had finished"下方划着圈，纸面被磨出淡淡的毛边。前排的𣶶盈正用橡皮反复蹭着练习册上的错题，辫子上的向日葵挂件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金属扣撞在桌角，叮当作响。
"按名次念，上来领。"老师把成绩单往讲台上一磕，纸页间的空气被挤出来，发出沉闷的噗声。红钢笔在名单顶端敲了敲，笔尖的墨水在纸页洇出个小小的黑点，"顾清川，总分第一。"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像被惊扰的蜂群。顾清川从座位站起时，椅腿与地面摩擦的"吱呀"声格外突兀。他穿过课桌间的缝隙，白球鞋碾过片卷曲的纸屑——那是赵砚秋昨晚揉皱的草稿纸，此刻正安静地伏在地上，像只被踩扁的蝴蝶。苏枕月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国庆办黑板报那天，他弯腰捡粉笔时后颈潮湿的头发，原来连弯腰的弧度，都和此刻走向讲台的姿态悄然重合。
他接过成绩单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苏枕月数着他转身时衬衫后摆扬起的褶皱，一共三道，像被风揉过的纸。
"苏枕月，第二。"
她起身时膝盖撞到桌角，钝痛顺着骨头爬上来，指尖瞬间麻了。接过成绩单的瞬间，余光瞥见顾清川的名次旁画了颗红五星，是老师特意给年级第一的标记，油墨鲜亮得有些刺眼。而她的名字后面，数学那一栏用红笔圈着"－5"，像道没愈合的伤口——最后那道附加题，她明明和他用了同一种解法，步骤也分毫不差。
"赵砚秋，三十七。"
后排突然传来书本落地的闷响，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赵砚秋扯着成绩单往座位走，纸页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边缘都卷了起来。经过顾清川身边时，他故意把篮球往桌底踢了踢，金属架碰撞的"哐当"声里，还混着他含混不清的嘟囔："考得好能当饭吃？"
顾清川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没回头。
课间操解散后，成绩单被班长用图钉按在公告栏最显眼处。红榜前围了圈人，苏枕月被挤在中间，鼻尖差点撞上自己的名字。她的目光顺着排名往下滑，在第三十七名那里停住——赵砚秋的名字旁，数学成绩被人用铅笔打了个叉，旁边写着"活该"，字迹龙飞凤舞，一看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忽然有人从背后轻碰她的肩膀，力道轻得像片落叶。苏枕月回头时，撞进顾清川带着水汽的眼睛里——他刚跑完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层薄薄的纱。
"附加题的辅助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喘匀的气息，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这里画反了。"
他递过来的演算纸边缘有些卷翘，显然被反复摩挲过。纸上的铅笔线又细又直，在"错误处"标了个小小的箭头，旁边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延长BC至点D"，连字母的倾斜角度都带着他独有的规整。苏枕月的指尖覆上去，触到他笔尖留下的凹痕，忽然想起月考那天，他转笔时不慎掉落的橡皮，滚到她脚边时，也带着这样轻的力道。
"谢了。"她把演算纸叠成小方块，塞进校服口袋，那里还躺着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是早自习前𣶶盈塞给她的。
"下次..."他想说什么，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却被赵砚秋的喊声打断。
"顾大学霸又在开小灶？"赵砚秋搂着篮球站在人群外，校服领口敞着，露出里面印着球星的黑色T恤，"上次帮三班女生讲题，这次轮到我们班第二了？怎么，准备组建学霸小分队啊？"
周围传来几声低笑。顾清川没回头，只是往苏枕月身边挪了半步，恰好挡住了身后投来的几道目光。公告栏的玻璃反射着秋日的阳光，苏枕月看见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叠在一起，像两株靠得很近的向日葵，在风里轻轻摇晃。
上课铃响时，赵砚秋的篮球突然滚到顾清川脚边。他弯腰去捡的瞬间，苏枕月看见他校服后领沾着片草屑，大概是课间操时在草坪上打滚留下的。
午休时，𣶶盈抱着习题册凑过来："枕月你看，顾同学的数学又拿了满分！"她突然压低声音，用铅笔戳了戳成绩单上的名字，"你说他是不是每天不睡觉刷题啊？"
苏枕月没说话，翻开顾清川给的演算纸。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你的步骤更简洁，只是辅助线画反了。"铅笔的痕迹很淡，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写下的。
下午的数学课，老师评讲试卷时特意表扬了顾清川的附加题解法。"思路清晰，步骤规范。"老师把他的答卷投影在屏幕上，"特别是辅助线的做法，很有启发性。"
苏枕月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BC线段，忽然听见后排传来"嗤"的一声。赵砚秋正用圆规在桌角画圈，铁尖在木头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下课铃刚响，顾清川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赵砚秋立刻凑到苏枕月桌前，用手指点着她的试卷："喂，顾大学霸给你开小灶的时候，没顺便教教你怎么画辅助线啊？"
苏枕月把试卷合上，指尖压住"－5"的红圈："至少我比你多五十分。"
赵砚秋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戳破的气球。他张了张嘴，最终抓起篮球往门外走，经过顾清川座位时，故意把他的文具盒碰掉在地上。金属笔盖滚落的声音里，苏枕月看见支银色的钢笔滚到自己脚边，笔帽上刻着极小的"清"字。
她弯腰去捡时，发现钢笔笔尖微微弯曲，像是上次办黑板报时，他用力攥着粉笔的指节。
晚自习前，苏枕月在顾清川的桌肚里塞了颗柠檬糖。糖纸是明黄色的，在堆成小山的习题册里格外显眼。她刚直起身，就撞见赵砚秋靠在门框上，嘴角勾着促狭的笑："哟，投桃报李啊？"
苏枕月的脸腾地红了，转身时撞在门框上，后脑勺传来钝痛。她听见身后传来糖纸被剥开的轻响，像咬碎了一整个秋天的甜，混着赵砚秋不情不愿的嘟囔："酸死了..."
晚自习的灯光昏黄，苏枕月在错题本上改附加题时，笔尖忽然顿住。窗外的月光爬上摊开的成绩单，在"顾清川"和"苏枕月"的名字之间，投下道细细的影子，像道没说出口的等号。
她忽然想起顾清川耳尖的红晕，想起他递来演算纸时避开的目光，想起他校服后领那片小小的草屑。铅笔在纸上洇出个墨点，像颗悄悄落下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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