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的闹钟还没响，赵砚秋就被冻醒了。窗帘没拉严，一道惨白的光斜切在被子上，像把冰棱子。他摸了摸暖气片，凉得像块浸在雪水里的石头，才想起楼里管道检修，要停暖三天。

“要命。”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校服裤腿从被角溜出来，瞬间被冷空气咬得发麻。昨天放学时顾清川塞给他的暖手宝还揣在枕头底下，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砖头。赵砚秋摸出来晃了晃，听见里面的液体晃出沉闷的响，突然想起顾清川把这东西递给他时，指尖沾着点红墨水——大概是批改作业时蹭上的。

七点十分冲进教室时，赵砚秋的睫毛上已经结了层白霜。教室里亮着几盏昏黄的灯，暖气片依旧是冷的，靠窗的同学都缩着脖子，像群挤在屋檐下的麻雀。顾清川已经坐在座位上了，背挺得笔直，面前摊着本英语词典，指尖在“abandon”上轻轻敲着，呵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雾，又被他用袖口慢慢擦掉。

苏枕月和𣶶盈早就到了，两人正围着讲台旁那台半旧的电暖器跺脚。苏枕月把姜黄色围巾绕了三圈，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见赵砚秋进来就朝他挥手：“这儿有热水！我妈早上烧的姜茶，给你留了一大杯。”

𣶶盈正低头往保温杯里舀红糖，听见动静抬头笑了笑。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沾着雪粒，像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小兔子：“清川也没带保温杯吧？我多带了袋红糖，给你冲一杯？”

顾清川刚要摇头，就被苏枕月按住肩膀：“别装了，你昨天咳嗽了半节课，以为我们没听见？”她转头冲赵砚秋挤眼睛，“某人啊，就是爱逞强，上次淋了雨硬说没事，结果发烧到39度。”

赵砚秋的耳朵尖有点热。他想起上周顾清川发烧时，自己偷偷把退烧药塞进他的笔袋，结果被这家伙原封不动还了回来，附了张纸条：“多谢，已吃过。”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偏生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看得他心里发暖。

“赶紧过来暖暖。”苏枕月把赵砚秋往电暖器边拽，暖气片虽然凉着，这台电暖器倒挺给力，周围的空气都暖烘烘的。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布袋子，里面裹着四个茶叶蛋，“我妈煮的，给你们分了。”

𣶶盈已经冲好了红糖姜茶，正用纸巾裹着保温杯的底往顾清川手里递：“小心烫。”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顾清川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耳尖悄悄红了。赵砚秋看得清楚，她往杯子里放红糖时，手抖了三下，最后还是苏枕月接过勺子帮她搅的。

早自习的预备铃响时，英语老师抱着录音机走进来，羽绒服上沾着的雪片在暖空气里慢慢化成水珠。“今天降温，早读就不站着了。”她把录音机往讲台上一放，呵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雾，“大家把昨天画的思维导图拿出来，小组讨论十分钟，然后抽查。”

教室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翻书声。赵砚秋这才想起自己的思维导图还没画，急得往书包里乱掏，手指冻得不听使唤，笔袋“啪”地掉在地上，钢笔滚到顾清川脚边。

“喏。”顾清川弯腰捡起来，笔尖还在滴墨水，在他的黑皮鞋上洇出个小小的蓝点。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递过来，“我画了两份，给你一份。”

赵砚秋刚接过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就听见苏枕月在旁边啧啧有声：“学霸就是不一样，连备用思维导图都准备着。”她撞了撞𣶶盈的胳膊，“你看人家这默契，哪像我们俩，昨天熬夜画到十二点。”

𣶶盈的脸有点红，把自己的思维导图往桌上推了推：“我画得可能不太对，清川你帮我看看？”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到谁，手指在“现在完成时”那栏轻轻点着，“这里的时间状语总是记混。”

顾清川刚要开口，赵砚秋突然凑过来：“先给我讲讲！我连主谓宾都没搞明白。”他把顾清川的思维导图铺在两人中间，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的胳膊，“学霸，展示你实力的时候到了。”

苏枕月在旁边笑得直拍桌子：“赵砚秋你这是赶鸭子上架？清川，别理他，先帮𣶶盈看，她昨天为了这题掉了半管眼泪。”

“哪有……”𣶶盈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还是被赵砚秋听见了。他抬头看见女孩正偷偷往顾清川那边看，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顾清川倒是没在意，只是把椅子往中间挪了挪，让四个人都能看清他的笔记：“先看时态标志词，一般过去时常用yesterday、last week……”他的声音很稳，像暖手宝里慢慢散出来的热度，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小的雾团，很快又散开了。

赵砚秋没怎么听进去。他盯着顾清川握笔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上有层薄茧，小指第二节贴着块创可贴，边缘有点发黑。昨天放学做值日时，他亲眼看见顾清川被冻住的铁皮垃圾桶划破了手，当时血珠滚下来，这家伙只是皱了皱眉，用雪擦了擦就完事了。

“喂，你手没事吧？”赵砚秋突然打断顾清川，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清川愣了愣，把小指往手心蜷了蜷：“早好了。”

“什么好了？我昨天看见血都渗出来了。”赵砚秋不依不饶，伸手就要去掀创可贴，“让我看看，是不是发炎了？”

“别闹。”顾清川往后躲了躲，耳朵尖红了。苏枕月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赵砚秋你这是关心还是捣乱？人家𣶶盈早上特意带了碘伏和纱布，轮得到你瞎操心？”

赵砚秋这才看见𣶶盈的桌肚里放着个小小的医药包，粉色的，上面印着Hello Kitty。女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慌忙把医药包往里面推了推：“我……我是自己备用的，冬天皮肤容易干裂。”

顾清川低头抿了口红糖姜茶，杯口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表情：“谢谢，我真的没事。”他把自己的思维导图往𣶶盈那边推了推，“这里有几个易错点，我标出来了，你看看。”

赵砚秋突然觉得有点冷，把顾清川昨天给的围巾往脖子上紧了紧。围巾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混着点墨水香，和顾清川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看见苏枕月正偷偷用手机拍他们四个凑在一起的样子，屏幕上的光斑晃得人眼睛发花。

“拍什么呢？”赵砚秋伸手去抢，被苏枕月灵活躲开。

“拍你们仨‘学霸辅导学渣’的名场面。”苏枕月把手机往怀里一揣，冲𣶶盈挤眼睛，“特别是某人，刚才看清川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𣶶盈的脸更红了，抓起英语书挡在面前，耳朵却悄悄竖起来听顾清川说话。赵砚秋看着她露在书外的发顶，突然想起上周运动会，𣶶盈给顾清川递水时，也是这样红着脸，手指捏着瓶身转了三圈才递出去。

英语老师突然走了过来，高跟鞋在冻硬的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顾清川，你来讲讲这道题。”她指着黑板上的复合句，“很多同学都错在这里。”

顾清川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上划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讲台旁，接过老师递来的粉笔，指尖刚碰到粉笔灰就轻轻抖了下——大概是被冻的。赵砚秋看见他呵了口气在手心，搓了搓才开始写字，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留下道清晰的白痕。

“这个从句需要用虚拟语气，因为表达的是与事实相反的假设……”他的声音透过讲台的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却依旧清晰。阳光从窗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发梢上没化的雪粒像撒了把碎钻。

𣶶盈突然轻轻碰了碰赵砚秋的胳膊，递过来块薄荷糖：“清川讲课的时候，你别老盯着他看。”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别人听见，“看得我都替你脸红。”

赵砚秋的耳朵“腾”地红了，刚想反驳，就看见苏枕月在旁边比了个鬼脸，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拍的照片——他盯着顾清川的侧脸，眼神亮得像藏了星星，而𣶶盈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嘴角偷偷翘着。

“删掉！”赵砚秋伸手去抢，苏枕月却像只灵活的泥鳅，笑着躲开了：“就不删，等毕业给你们当纪念。”她凑近赵砚秋的耳朵，“说真的，你跟清川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胡说什么呢！”赵砚秋的脸涨得通红，抓起桌上的橡皮就往苏枕月身上扔，却被对方轻松接住。两人的打闹声惊动了讲台上的顾清川，他转过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赵砚秋身上，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像在说“别闹了”。

赵砚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看书，耳朵却红得能滴出血来。他听见顾清川继续讲课的声音，还有𣶶盈在旁边轻轻翻书的动静，窗外的北风呜呜地刮着，像在唱一首关于冬天的歌。

下课铃响时，英语老师布置了早读任务，让大家自由背诵单词。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读书声，像群麻雀在叽叽喳喳。赵砚秋把课本竖起来挡着脸，偷偷看顾清川在干什么——他正低头帮𣶶盈圈出易错单词，笔尖在纸上划过，动作轻得像怕吵醒谁。

“喂，我也有不会的。”赵砚秋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顾清川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笑意：“哪一个？”

“就这个。”赵砚秋随便指着课本上的一个单词，其实他根本没看清楚是什么。顾清川凑过来讲解时，他闻到对方身上的红糖姜茶味，混着点淡淡的薄荷香，心里突然暖暖的。

苏枕月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暖手宝：“我妈给的，充电的，分你们用。”她把暖手宝往赵砚秋怀里一塞，“你跟清川一人一半，省得冻着手。”

赵砚秋刚把暖手宝往顾清川那边推了推，就听见𣶶盈轻轻“呀”了一声。原来她的钢笔没墨了，正着急地翻笔袋。顾清川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支新钢笔递过去：“用我的吧，黑色的，跟你的一样。”

𣶶盈接过钢笔时，手指不小心碰到顾清川的指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却还是小声说了句“谢谢”。赵砚秋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支钢笔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运动会，顾清川赢了比赛，学校发的奖品，他一直舍不得用。

“偏心。”赵砚秋低声嘟囔了句，把暖手宝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顾清川听见了，嘴角偷偷翘了翘，往他这边靠了靠，让暖手宝刚好能同时焐着两人的手。“别闹。”他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落在赵砚秋的心上，“等会儿课间操，我把围巾借你。”

赵砚秋的耳朵又红了，刚想说不用，就看见苏枕月在旁边冲他们挤眼睛，还举起手机拍了张照。他伸手去抢，却被对方笑着躲开了。窗外的阳光慢慢爬进教室，落在他们的课本上，像块暖烘烘的金子。

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时，大家都在准备上课要用的东西。赵砚秋突然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不见了，急得满头大汗。“是不是掉地上了？”顾清川帮他一起找，手指在课桌底下摸索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

“找到了！”𣶶盈突然开口，手里拿着本蓝色的笔记本，“刚才掉在我椅子底下了。”

赵砚秋接过笔记本时，看见封面上沾着点红糖渍，大概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他突然想起早上苏枕月给的茶叶蛋，自己还没吃，就从书包里掏出来递过去：“给你。”

𣶶盈愣了愣，接过茶叶蛋时，眼睛亮得像星星：“谢谢。”她剥开蛋壳，咬了一小口，嘴角偷偷翘着，像只偷吃糖果的小兔子。

顾清川在旁边看得笑了，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块巧克力递给赵砚秋：“给你。”是赵砚秋最喜欢的黑巧克力，包装纸上还印着他喜欢的篮球队标志。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赵砚秋惊讶地问。

“上次看见你在小卖部买过。”顾清川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赵砚秋的心里，漾起圈圈涟漪。他突然想起很多个这样的瞬间：自己随口说喜欢的笔，第二天就会出现在笔袋里；抱怨食堂的饭菜不好吃，顾清川就会多带一份便当给他；就连上次被罚站，这家伙也毫不犹豫地陪他一起。

窗外的北风还在刮着，教室里却暖烘烘的。赵砚秋咬了口巧克力，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这个冬天里的一点甜。他看着顾清川在认真预习课本，苏枕月在旁边和𣶶盈小声说着什么，突然觉得这样的早自习也挺好的。

上课铃响时，数学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昨天的作业。赵砚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昨天光顾着玩游戏，作业根本没写完。顾清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别担心，等会儿我借你抄。”

赵砚秋捏着纸条，心里暖暖的。他抬头看向顾清川，对方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像两颗星星在冬天的夜空里眨了眨眼。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们的课桌上，像铺了层金色的纱，把那些藏在早自习里的小秘密，都裹得暖暖的。

苏枕月在旁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冲他挤了挤眼睛，又指了指𣶶盈——女孩正低头看着顾清川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点阳光，像落了层金粉。赵砚秋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至少，有暖手宝焐着的温度，有红糖姜茶的甜，还有身边这些吵吵闹闹的朋友，把早自习的哈气，都变成了暖暖的云。

冬日早自习的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