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的气球串被穿堂风刮得簌簌响，赵砚秋踩着满地金红相间的彩带往座位跑时，脚踝差点被苏枕月扔在地上的亮片裙绊住。
“你可算来了！”苏枕月正举着支豆沙色口红往𣶶盈脸上凑，后者缩着脖子躲，米白色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蹭得苏枕月手背发痒，“班长大人刚点完名，说我们组的节目还缺个人——你再不来，就得让顾清川一人唱男女双声部了。”
赵砚秋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拉链没拉严，滚出颗包装花哨的水果糖，在满是粉笔灰的地上转了三圈，停在顾清川的椅子底下。他顺着那抹亮闪闪的糖纸抬头，正对上顾清川看过来的目光——对方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节目单，指尖在“小组合唱《雪龙吟》”那行字上轻轻敲着，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小的雾团。
“我没练过啊。”赵砚秋弯腰捡糖时，后脑勺被苏枕月拍了一下，“上周让你抄歌词你说没空，现在知道急了？”她转身从桌肚里掏出件银灰色亮片外套，“赶紧换上，等会儿第三个节目就到我们了。”
𣶶盈正低头给气球打结，手指被线勒出红痕，听见这话突然抬头：“其实……我也不太会唱，副歌部分总跑调。”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被刚走进教室的班长听见了。
“跑调怕什么？”班长抱着套锣鼓钗进来，铜镲在灯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重在参与！你们看顾清川，昨天练到十点，嗓子都快哑了，不也没说啥？”
赵砚秋这才注意到顾清川的嘴唇有点干，正低头用舌尖润着唇角。他突然想起早上路过水房时，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这家伙在练《雪龙吟》的高音。
“给。”赵砚秋把刚捡的水果糖剥开，往顾清川手里塞，“橘子味的，润润喉。”糖纸在指尖沙沙响，他看见对方的耳尖悄悄红了，像被窗外的夕阳染过。
顾清川刚要接，就被苏枕月一把抢过去：“给他浪费！某人昨天练歌太投入，把我带的润喉糖全吃光了。”她把糖往自己嘴里一丢，含混不清地说，“赶紧排队去，音乐老师说要提前候场。”
后台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各班的演员都在这儿换衣服。赵砚秋套亮片外套时，拉链卡在里面的毛衣上，拽了半天没拉开，反而勾出根线头。顾清川伸手帮他理拉链时，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后颈，像片羽毛扫过，麻得赵砚秋差点跳起来。
“别动。”顾清川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点橘子糖的甜香，“卡住线头了。”他低头解线时，赵砚秋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点亮片，大概是刚才苏枕月扑粉时蹭上的，像落了片碎雪。
舞台侧面的幕布破了个洞，能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苏枕月正踮脚往里面看，突然拽住𣶶盈的胳膊：“快看！教导主任坐在第一排，手里还拿着打分板呢！”
𣶶盈的脸瞬间白了，攥着裙摆的手指关节泛青：“我……我突然有点紧张。”她的声音发颤，像被冻住的湖面，“要是唱砸了怎么办？”
“砸不了。”顾清川从口袋里掏出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你昨天跟我对唱时，副歌部分很稳。”他转头看向赵砚秋，“你记不住词也没关系，跟着我唱就行，我声音大。”
赵砚秋刚想说“谁要跟你一起唱”，就听见报幕员的声音透过音响传过来：“接下来请欣赏初三（二）班带来的合唱《雪龙吟》，大家掌声欢迎！”
舞台灯光突然亮起，晃得人眼睛发花。赵砚秋跟着他们往台上走时，脚心的冷汗把舞鞋黏住了，差点在台阶上绊倒。顾清川眼疾手快扶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演出服渗过来，像揣了个暖手宝。
前奏响起时，赵砚秋的脑子一片空白，盯着面前的提词器发呆。苏枕月在他左边，正偷偷用脚打节拍，鞋跟在地板上敲出轻响；𣶶盈站在顾清川旁边，手指绞着裙摆，嘴唇抿得紧紧的，像在默念歌词。
“我一声龙啸凌云志——”顾清川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平时清亮许多，带着股少年人的锐气。赵砚秋猛地回神，刚要开口，就听见苏枕月抢拍了，把“热血燃冬夏”唱成了“热血燃春秋”，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苏枕月的脸瞬间红了，差点把话筒掉在地上。顾清川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靠了靠，把自己的话筒往她嘴边递了递，副歌部分故意放慢节奏，等她跟上节拍。赵砚秋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家伙的侧脸在舞台灯光下格外好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把未开刃的刀。
轮到𣶶盈唱和声时，她的声音突然卡壳了。大概是太紧张，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只受惊的小鹿。台下有人吹口哨，赵砚秋刚想替她解围，就听见顾清川突然降了个调，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陪她唱：“这龙吟，刺破云霞——”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过话筒传得很远，像阵暖风拂过舞台。𣶶盈愣了愣，突然跟着唱起来，虽然还有点抖，但总算没跑调。赵砚秋看见她偷偷往顾清川那边看，睫毛上沾着的亮片在灯光下闪，像落了星子。
副歌高潮部分，赵砚秋总算找到调了。他跟着顾清川一起唱“我一声龙啸跨东西”，唱到“踏雪而来创奇迹”时，突然瞥见台下苏枕月的妈妈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他们四个。他想起早上苏枕月说的，她妈妈特意请了假来看演出，现在大概正拍得起劲。
唱到最后一句时，顾清川的高音突然破了。大概是嗓子太干，他咳了两声，脸涨得通红。赵砚秋想都没想，抬手把自己的话筒往他嘴边送，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虽然有点乱，却奇异地合在了一起，像两股溪流汇入同一片湖。
鞠躬时，赵砚秋的亮片外套勾住了顾清川的袖口。他拽了两下没拽开，反而把对方的袖口扯出个小口子。台下的掌声雷动，他看见班长在第一排使劲挥手，手里的荧光棒差点甩飞出去。
后台的锣鼓声震得人耳朵疼。苏枕月刚把外套脱下来，就被她妈妈拉过去拍照，连说“刚才唱得真好”。𣶶盈蹲在地上捡亮片，指尖捏着片银闪闪的碎片，突然抬头对顾清川笑：“刚才谢谢你。”
顾清川的喉结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就被赵砚秋拽着胳膊往教室跑：“快走，听说班主任带了零食，去晚了就没了！”他跑得太急，没注意到对方的袖口还挂着他的亮片线头，像根细细的银链，把两人连在一起。
教室里的气球已经被踩爆了大半，满地都是彩色的橡胶碎片。赵砚秋抢了袋薯片刚撕开，就看见顾清川在帮𣶶盈贴创可贴——她刚才捡亮片时被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我这有碘伏。”赵砚秋突然想起早上带的医药包，是妈妈硬塞给他的，说怕联欢会上有人受伤。他翻出棉签时，看见顾清川正用嘴帮𣶶盈吹伤口，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苏枕月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看什么呢？吃醋啦？”她用胳膊肘撞了撞赵砚秋，“刚才在台上，某人可是盯着顾清川的侧脸看了整整三分钟，别以为我没看见。”
赵砚秋的耳朵腾地红了，刚想反驳，就被顾清川叫住了：“你的薯片掉地上了。”他指着赵砚秋脚边的零食袋，里面的薯片撒了一地，“我这还有袋没开封的，给你。”
接过薯片时，赵砚秋的手指碰到了顾清川的，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突然想起舞台上那声破掉的高音，想起对方帮他解拉链时的专注，想起橘子糖在舌尖化开的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把夜空染成彩色。所有人都涌到窗边去看，挤得玻璃咯吱响。赵砚秋被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撞进顾清川怀里。对方的手稳稳地扶住他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过来，像揣了个小火炉。
“小心点。”顾清川的声音混在烟花的爆炸声里，却格外清晰。赵砚秋抬头时，看见他镜片上反射着漫天烟火，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上面。
苏枕月举着手机挤过来，屏幕上是刚才在舞台上拍的照片：四个人站在聚光灯下，顾清川的亮片袖口挂着根银线，一头连着赵砚秋的外套，一头系着他自己的袖口，像个打了死结的秘密。
“你看这默契。”苏枕月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明年元旦，咱们还组个队吧？”
𣶶盈的脸在烟花的光线下忽明忽暗，她偷偷往顾清川那边靠了靠，小声说：“好啊，我……我寒假就开始练歌。”
顾清川刚点头，就被赵砚秋拽着往教室中间跑：“别聊了，班长说要开零食派对！”他回头时，看见顾清川的嘴角翘着，耳尖还红着，像沾了点刚才舞台上的光。
烟花还在继续，把教室照得明明灭灭。赵砚秋咬着薯片看顾清川被苏枕月拉去猜灯谜，看着他笨手笨脚地解着谜题，突然觉得这个元旦真好。有跑调的合唱，有没说出口的谢谢，有挂在袖口的亮片线头，还有身边这些吵吵闹闹的人，把冬夜的寒冷，都酿成了甜甜的糖。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颗橘子糖，是刚才顾清川偷偷塞给他的。糖纸在指尖沙沙响，像在说一个关于冬天和歌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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