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朗读声还没漫过走廊，苏枕月的铅笔就在草稿纸上演算到第三遍。二次函数的抛物线像条调皮的鱼，每次都在顶点处拐向意想不到的方向。顾清川的练习册摊在旁边，红笔标着的辅助线像道温柔的提示，她刚要伸手去够，上课铃就炸了起来，震得窗台上的银杏叶抖了三抖。
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第三排。“昨天的周测，”他把试卷往讲台上一磕，纸页相撞的脆响惊得前桌的铅笔盒“咔嗒”跳了下，“全年级平均分比上次降了十分，尤其是咱们班，居然有同学连基础题型都错——”
苏枕月的指尖猛地攥紧铅笔，笔芯在纸上戳出个黑窟窿。她昨晚对着错题本熬到十一点，那些勾股定理和相似三角形明明在草稿纸上服服帖帖，一到试卷上就翻脸不认人。顾清川的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校服袖口，松木香混着淡淡的墨水味飘过来，他压着声音说：“别慌，等下我指给你看。”
讲台上传来试卷翻动的哗啦声。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突然提高音量：“苏枕月，你来讲这道题。”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过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背上。苏枕月站起来时，膝盖撞到桌腿，发出闷闷的响声。她攥着试卷的手抖得厉害，那些印刷体的数字在眼前晃成一团乱码，连带着顾清川刚才画的辅助线都变得模糊。“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晨露粘住，“这道题用……用勾股定理。”
“然后呢？”老师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急促的点，“斜边在哪？直角边怎么找？”
后排传来窃窃的笑声，像小石子投进水里。苏枕月的耳尖烫得能煎鸡蛋，她死死盯着试卷上的直角符号，突然看见顾清川的手指在草稿纸上快速画了个小三角形，指尖点在其中一条边上，又往她的试卷方向偏了偏。那道细微的影子像道救命符，她深吸一口气：“应该先证全等，对应边相等之后……”
话音未落，下课铃突然响了，惊得老师手里的粉笔头掉在地上。“下课铃响得正好，”他捡起粉笔头往讲台上一扔，“这道题下午自习课接着讲，苏枕月，你把步骤重新整理一遍。”
苏枕月坐下时，后背已经沁出薄汗。顾清川把自己的试卷推过来，上面用红笔写着完整的解题步骤，连辅助线都标着不同颜色的箭头。“你看这里，”他的笔尖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标上，“题目里藏了个等腰三角形，你昨天是不是漏看了？”
她盯着那个小小的“等腰”标记，突然想起昨晚趴在桌上打瞌睡时，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的涂鸦——原来那时候眼睛早就打架了，连题目都没看全。“我昨晚……有点困。”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却被前排的𣶶盈听见了。
𣶶盈转过来时，马尾辫上的银杏叶发卡扫过苏枕月的桌角。“我就说你脸色不好，”她从书包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苏枕月手里，“赵砚秋说这是醒神的，柠檬味的，比薄荷糖甜一点。”
苏枕月捏着那颗透明的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彩光。赵砚秋正趴在桌上假装睡觉，校服后领沾着根铅笔屑，大概是刚才低头抄笔记时蹭到的。她突然想起早自习时，他的课本总往𣶶盈那边偏半寸，好像怕挡住她看黑板的视线。
第二节还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推导三角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像下了场小雪。苏枕月的眼皮越来越沉，昨晚没睡够的困意像潮水般涌上来，眼前的正弦曲线渐渐变成波浪，又化成顾清川练习册上那只歪扭的蝴蝶，翅膀扑棱棱地扇着，把阳光都搅成了碎片。
“喂。”顾清川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的头差点磕在试卷上，嘴角还沾着点口水印。他递过来一张草稿纸，背面画着个打瞌睡的小人，脑袋上顶着个大大的“Z”，旁边写着“再睡就变成三角函数了”。
苏枕月的脸“腾”地红了，慌忙用袖子擦嘴角，却不小心碰掉了他的笔。钢笔滚到地上，刻着“清”字的那面朝上，银线缠着的笔杆在阳光下闪了闪。她弯腰去捡，正好撞上顾清川伸过来的手，两人的指尖在半空碰了下，像被静电烫到似的缩回来。
“小心老师看见。”他把笔捡起来，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笔杆传过来，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苏枕月捏着钢笔，突然不困了，那些正弦余弦公式好像也变得顺眼起来，连老师拖长的语调都没那么催眠了。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一片叶子打着旋飘进来，落在赵砚秋的后脑勺上。他正偷偷往𣶶盈的笔记本上画小人，画的是个扎马尾的女孩，手里举着片银杏叶，旁边写着“笨蛋”两个字。𣶶盈突然回过头，他慌忙用课本盖住，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你干嘛呢？”她伸手去抢笔记本，“是不是又画我？”
“没有。”赵砚秋把笔记本往怀里揣，却被她拽住了衣角。两人拉扯间，课本“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青柠味薄荷糖，包装纸上的褶皱里还沾着点橡皮屑。苏枕月看着那熟悉的糖纸，突然想起女厕门口的脚步声，原来有些在意，早就藏在这些细碎的角落里。
“安静！”老师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赵砚秋，𣶶盈，你们俩上来讲这道题。”
两人的脸同时白了。赵砚秋捡起课本时，不小心把薄荷糖掉在地上，滚到苏枕月的脚边。她弯腰去捡，发现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数学题不会，我真的能讲。”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只没长齐毛的小鸡。
顾清川突然用笔戳了戳她的手背，示意她看窗外。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抢一片叶子，蹦蹦跳跳的样子像极了赵砚秋和𣶶盈。苏枕月忍不住笑了，嘴角的弧度被顾清川捕捉到，他低头在草稿纸上画了只麻雀，旁边写着“像不像某两只”。
数学课的最后十分钟，老师让大家自由讨论。苏枕月盯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发愁，笔尖在纸上戳来戳去。顾清川把自己的草稿本推过来，上面画着坐标系，每一个点都标得清清楚楚，像在纸上铺了张地图。“你看这里，”他的指尖沿着抛物线滑过，“把y换成x的表达式，代入圆的方程就行，跟上周那道题差不多。”
她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突然发现那些数字不再是乱码，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排起队来。“原来这么简单。”她拿起笔，刚要下笔，就听见前排传来争执声。
“这步明明该用代入法！”𣶶盈的声音拔高了些，手里的铅笔在试卷上敲得咚咚响，“你看答案上写的！”
“代入法太麻烦了，”赵砚秋抢过她的试卷，用红笔圈出个公式，“用这个定理一步就能出来，你上课又没听讲。”
“我才没有！”𣶶盈把试卷抢回来，却在看到他写的解题步骤时，突然红了脸，“谁……谁让你写这么清楚的。”
赵砚秋的耳尖又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新的薄荷糖，塞进𣶶盈手里：“吃这个，别分心。”糖纸撕开的脆响里，苏枕月看见顾清川的嘴角弯了弯，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正好照在她的错题旁边。
下课铃响时，苏枕月的草稿纸上已经写满了工整的解题步骤。顾清川的钢笔躺在旁边，银线缠着的笔杆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走廊里的银杏叶又开始打着旋儿飘，赵砚秋替𣶶盈背着书包，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像两株并排生长的向日葵。
“明天早自习，”顾清川收拾书包时，突然停下脚步，“我把错题本带给你看？”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像怕惊扰了什么。苏枕月点点头，看见他的耳尖和赵砚秋刚才一样红，心里突然像揣了颗化不开的糖。
走到校门口的银杏树下，𣶶盈举着赵砚秋给的薄荷糖，突然蹦起来够树上的叶子：“你看那片最大的！像不像数学老师的啤酒肚？”赵砚秋笑着去拉她，却被她拽着一起跌进满地的金黄里，银杏叶在他们周围飞旋，像一场温柔的雨。
苏枕月看着他们打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钢笔，突然觉得数学课好像也没那么难熬。顾清川站在她身边，发梢沾着的阳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暖得像他讲题时的声音。“其实，”他突然说，“我以前也总在数学课睡觉。”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见他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后来发现，”他踢了踢脚下的银杏叶，声音轻得像风，“有人一起做题，就不困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轻轻交叠。苏枕月攥紧那支缠了银线的钢笔，突然开始期待明天的数学课——大概会有写满步骤的错题本，带着松木香的讲解声，还有藏在草稿纸里的小秘密，像这片被秋风吻过的银杏叶，悄悄落进心里最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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