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得像指间沙。尤其是在风波暗涌的魔宫，一丝裂痕便能掀起滔天巨浪。
楚淮有一位未婚妻，是魔界最古老的蛇族嫡女，苏媚。她生得极美，一袭红衣似燃着的烈火，眼角眉梢都带着勾人的媚意，尾椎骨后常年盘着条猩红的蛇尾，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蛇族皇室的象征。
这门婚约自墨渊少年时便定下，是蛇族用十万精兵换来的盟约。可楚淮从未将其放在心上，登基魔尊位后更是鲜少踏足蛇族领地，苏媚空有“准魔后”的名头，却连他的面都难见几次。这些年，她守着这份有名无实的婚约，像守着块捂不热的寒冰，眼底的柔情早被岁月磨成了不甘。
白璃的出现，像一根淬了毒的刺，狠狠扎进了苏媚的心口。
她躲在回廊的暗影里，看见墨渊任由那只九尾狐拉着衣袖穿过魔宫的石桥，看见他接过她手里烤焦的桃花酥时眼底难得的柔和，看见他们并肩站在界碑前准备去往人界——那是她求了百年都没得到的恩宠。嫉妒像魔域的毒藤，顺着血管疯狂蔓延，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连吐息都带着腥甜的恨意。
“听说了吗？那个青丘来的狐妖，在仙界的时候，就跟好几个仙将不清不楚呢。”
“可不是嘛，九尾狐最擅长魅惑之术，指不定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勾着魔尊。”
“难怪仙界那么轻易就把她送来了，怕是早就成了没人要的残花败柳，扔给咱们魔界当垃圾呢！”
“我还听说，她接近魔尊，是为了打探魔界军情——上次忘川河防线松动，说不定就是她传的消息，想里应外合帮仙界反攻！”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的蝙蝠，一夜之间便挤满了魔宫的每个角落。扫地的魔侍边挥扫帚边窃窃私语，巡逻的魔将擦肩而过时投来鄙夷的目光，连给九尾殿送灵果的小妖，都敢在托盘底下藏张画着狐狸与仙将苟合的丑画。
起初，白璃并不在意。她蜷缩在软榻上，摸着姑姑给的护身符安慰自己：清者自清，墨渊那么聪明，一定不会信这些鬼话。可当她去议事殿送点心，听见殿内传来魔将“此妖留不得”的怒吼时；当她走过回廊，看见那些指指点点的手指像淬了冰的针时；当她夜里惊醒，听见殿外有人往窗上扔石子，骂她“仙界的奸细”时，心里还是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她决定去找楚淮，想拉着他的手，把那些委屈一股脑说出来。告诉他自己在青丘从未见过什么仙将，告诉他人界的糖画比仙宫的琼浆更甜，告诉她他袖口的暗纹她数了七十三道……只要他说一句“我信你”，哪怕只有三个字，她也能把那些流言当成耳边风。
她在楚淮的书房外等了很久，幽冥珠的光从辰时亮到申时，脚边的青石地面被她踩出了浅浅的脚印。九尾因不安而微微颤抖，尾尖的粉色绒毛都黯淡了几分。
终于，书房的门开了。
白璃刚要迎上去，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苏媚正依偎在楚淮身边，一只手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红衣的下摆扫过他玄色的袍角，像一团火舔舐着寒冰。她笑得花枝乱颤，声音柔得像淌过石缝的泉水：“楚哥哥，你也别太生气了，白璃妹妹刚从仙界来，不懂我们魔界的规矩，被人说几句也难免。”
她眼波流转，看似不经意地扫过白璃苍白的脸，眼底的得意像毒蛇吐信：“再说了，女孩子家，谁还没点小性子呢？说不定是她自己在哪儿受了委屈，故意传些闲话想引你注意呢。”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像在维护，却句句坐实了流言的可信度——既承认了白璃“不懂规矩”，又暗示她“耍小性子传闲话”，最后还把脏水泼回她身上。
楚淮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苏媚挽着他的手，侧脸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他既没有推开苏媚，也没有回头看白璃一眼。
白璃的目光猛地撞进墨渊眼里，想从那片深海中找到一丝信任，可他的眼神深邃难懂，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对苏媚道：“你先回万蛇谷，此事容后再议。”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甚至没有一句询问。
白璃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沉，直坠进万丈深渊。方才攒了一路的勇气和委屈，瞬间被冻结成冰，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她看着墨渊袖口那道她数过无数次的暗纹，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原来，那些在人界握过的手，那些在九尾殿共享过的桃花酥，那些他揉过她头发的瞬间，在古老的婚约和流言面前，竟轻得像层薄冰。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九尾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墨渊终于抬眼看向她，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西湖边的涟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晦暗，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
白璃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沁出泪来。她转身就跑，九条尾巴在身后慌乱地摆动，撞翻了廊下的香炉，香灰撒了一地，像谁碎掉的心。
书房门口，苏媚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笑，挽着楚淮的手收得更紧了些。而楚淮望着那摊散落的香灰，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他方才没来得及说，他已下令将传播流言的魔侍扔进了万魔坑；他没来得及推开苏媚，是因为她刚用蛇族的军报换来了这次见面，那军报关系着忘川河防线的安危。
可这些，白璃都不知道了。
她跑回九尾殿，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九条尾巴无力地铺在地上，像泄了气的云。桌上还放着她刚烤好的桃花酥，粉白的颜色此刻看来格外刺眼。她抓起一块，狠狠塞进嘴里，酥饼的碎屑呛进喉咙，引得她剧烈地咳嗽，眼泪混着哽咽一起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的风卷着魔宫的戾气吹进来，掀动了案上的话本。书页哗哗作响，停在“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一页，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魔宫的风，终究还是吹散了九尾殿那点刚刚滋生的暖意。她攥紧了袖中的护身符，那上面兄长的气息早已淡了，只剩下冰冷的布料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她终究是只来自青丘的狐狸，在这魔域，连一句辩解都显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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