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处，连幽冥珠的微光都吝啬施舍，只有石壁上常年不熄的鬼火，幽幽地舔着潮湿的岩壁，将白璃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臭的混合气味，那是铁链磨蚀血肉的腥气、陈年血污的霉味，还有角落里腐烂虫尸的酸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白璃被两条手腕粗的玄铁锁链锁在石壁上，锁链上的倒刺随着她微弱的挣扎，一次次嵌进皮肉里，再被扯出时，带出细小的血珠，滴在冰冷的石地上，晕开一朵朵暗褐色的花。心口的禁灵咒像块烧红的烙铁，每到午夜就泛出灼痛，将她一身青丘灵力碾得粉碎，连九尾狐最基本的自愈能力都被压制着——手腕上的伤口结了痂，又被锁链磨破，反复溃烂，渗出的脓液沾在锁链上，结成丑陋的硬块。
她蜷缩在角落，冰凉的石壁吸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温度，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她抱着双膝，把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地牢里打着转，又被厚重的石壁吸进去，只剩下无声的颤抖。泪水早就流干了，眼眶涩得发疼，只有心口那块被墨渊的话剜开的地方，还在汩汩地淌着看不见的血，疼得她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为什么？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问。为什么他就是不信她？
她想起在人界上元节，他任由她拉着衣袖穿过人群，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像小火苗；想起西湖边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带着让人安心的粗糙；想起他吃桃花酥时，碎屑沾在唇边却不擦，只是看着她笑，眼底的冰碴明明都化了……那些日子的温柔与陪伴，难道都是假的吗？是她自己看走了眼，还是魔头的温情本就像魔域的海市蜃楼，看着真切，一触就碎？
怀里揣着的那半块桃花酥早就硬得像块石头，饼渣混着眼泪和血污沾在指尖，甜腻的味道里透着苦涩，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话本里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真心总能换来真心”。她从青丘带来的那些话本，每一本的结局都是圆满的，哪怕中间有误会，最后总会真相大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她掏心掏肺捧出来的真心，换来的却是冰冷的牢狱、带刺的锁链，和他那句淬了毒的“本尊最讨厌背叛者”。
石壁上渗下的水珠滴在锁链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嘲笑她的天真。白璃望着那片浓稠的黑暗，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在空荡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凄厉。
原来，魔头就是魔头。万魔坑里爬出来的冷血，怎么可能被几句情话、几块点心焐热？话本里那些“魔头为爱化骨”的故事，不过是凡人为了骗自己编出来的美梦。他不会变成话本里的良人，就像魔域永远开不出青丘的桃花，她早该明白的。
地牢的日子，是白璃从未经历过的炼狱。
起初，她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数着石壁上鬼火跳动的次数，算着魔域的昼夜交替，相信楚淮只是一时被苏媚蒙蔽，只要他冷静下来，总会查清那些流言是假的——她没有通敌，没有说谎，她只是爱他而已。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的，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推门进来，皱着眉解开她的锁链，说句“笨狐狸，让你受委屈了”。
可现实，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每天送来的食物，都是些被啃得只剩骨头的兽尸残渣，或是发了霉的黑面包，上面还爬着白色的蛆虫。有一次，食盘里甚至躺着几只扭曲的魔界毒虫，甲壳泛着诡异的绿光，还在微微蠕动。她胃里一阵翻涌，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她不能死，她还要等楚淮来接她。饿到极致时，她只能抠下墙壁上长出的、带着苦涩味道的苔藓，塞进嘴里艰难地吞咽，那股土腥味刺得喉咙生疼；渴了，就仰起头，用舌头舔舐从屋顶缝隙滴落的、混着灰尘和霉斑的污水，每一口都像吞了沙子。
曾经光洁柔顺、在青丘时连露珠都舍不得沾的九条狐尾，如今沾满了污泥与血渍，尾尖的粉色绒毛纠结成块，黯淡无光，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败抹布。有一次，她试图用尾巴擦掉手腕上的血污，却被锁链上的倒刺勾住，硬生生扯下几缕毛，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一次次地呼喊着楚淮的名字，从最初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到后来嘶哑的质问，再到最后的微弱呢喃，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归于沉寂。地牢里只有她自己的回音，像无数个嘲讽的影子，在黑暗中盘旋。
没有人来。
楚淮像是彻底忘了她这个人。他没有来看她，没有传过一句话，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她的死活。
而魔宫之上，关于他与苏媚的流言，却像长了翅膀的蝙蝠，总能穿透厚重的地牢石壁，断断续续地钻进她耳朵里。
送饭的老魔奴偶尔会与看守闲聊，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她听清。
“听说了吗？魔尊最近常去蛇影殿呢，苏媚公主亲手炖的蛇羹，他每次都喝光了。”
“我看啊，这魔界未来的后位，迟早是苏媚公主的。听说蛇族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哼，那个青丘来的狐狸精，怕是要老死在牢里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敢跟蛇族公主抢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白璃心上，比锁链的倒刺更疼。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她不明白，楚淮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她？忘了他们在人界看的那场烟花，他曾用外袍裹住吓得发抖的她；忘了西湖边他握过她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慌；忘了他在九尾殿说过的那句“以后想去哪，本尊陪你”；甚至忘了，他曾说过她是他的人……那些画面明明那么清晰，怎么转头就成了过眼云烟？
日子一天天过去，石壁上的鬼火灭了又燃，她数过的天数早已记不清。希望像被狂风摧残的烛火，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像地牢里的黑暗，将她彻底吞噬。
她开始不再期待，不再呼喊，只是蜷缩在角落，任由寒冷和饥饿侵蚀着身体。偶尔清醒时，她会看着自己脏兮兮的爪子，想起青丘的桃花，想起话本里的圆满结局，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或许，死在这里，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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