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诛仙台。
云海在台畔翻涌如涛，将这座悬于三界夹缝的石台托在中央，仿佛天地间唯一的孤屿。仙界的仙鹤结队盘旋在上空，羽翼扫过流霞，洒下碎金般的清辉；魔界的黑雾在台下聚散不定，裹挟着无数低低的嘶吼，翻涌着不安的戾气。两界生灵屏息围观，仙者衣袂飘飘立于云端，魔众隐在暗影中獠牙毕露，目光却齐齐锁在台中央的两道身影上——
白璃一袭金袍曳地，衣摆上用九天金丝绣就的星辰纹路随仙力流转，每一寸都泛着凛冽的光。九条璀璨的金尾在身后舒展如屏，尾尖扫过之处，空气被仙力荡出细密的涟漪，磅礴得让诛仙台的石缝都在微微震颤。她垂眸看着脚下的云纹地砖，指尖凝结的仙力像蓄满的弓弦，泛着随时会破空的冷芒，连鬓边垂下的发丝都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楚淮则一袭玄衣染尘，往日里翻涌的魔气此刻黯淡了数分，像被暴雨浇过的炭火。他握着魔剑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在他掌心发出低低的嗡鸣，却迟迟没有举起。他看着白璃，看着她金尾上圣洁的光泽如何涤荡周遭的浊气，看着她眉眼间那层化不开的冰霜如何冻结了过往的温度，喉结滚动了许久，才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白璃，我……”
“动手。”白璃打断他，声音透过层层云海，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生灵耳中，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昆仑山顶万年不化的寒意。连她身后的金尾都绷紧了，尾尖的金光骤然锐利，像九柄蓄势待发的利刃。
楚淮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痛楚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决绝。他挥动魔剑，玄色的剑身泛着暗沉的光，魔气翻涌如浪，却在靠近白璃三尺之地时骤然收敛——那是他潜意识里，舍不得伤她的本能，连魔气都记得要绕着她走。
白璃没有留情。仙力在她掌心凝聚成剑，金光璀璨得刺目，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逼墨渊面门。她的每一剑都凌厉如霜，招招直指要害：第一剑挑向他的肩头，剑风里裹着地牢石壁的潮湿与铁锈味；第二剑划开他的胸口，带着断尾时魂魄被撕裂的剧痛；第三剑、第四剑……剑光越来越快，像要将青丘覆灭的绝望、金簪穿心的冰冷，都一股脑儿倾泻在他身上。
第一剑刺穿肩头时，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衣，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墨渊闷哼一声，身形却纹丝不动，只是目光更紧地锁住她，仿佛要透过她此刻的冰冷，看到当年那个在桃花林里笑靥如花的小狐狸。
第二剑划开胸口时，魔气随着鲜血汩汩外泄，在他脚边凝成小小的黑雾，又被白璃周身的仙力灼得“滋滋”作响。他踉跄了一下，玄袍下摆扫过石台上的血痕，留下蜿蜒的印记，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连眨都未曾眨过。
一剑又一剑，白璃的金光在他玄衣上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鲜血浸透了衣料，顺着衣角滴落在诛仙台的石纹里，瞬间被仙力灼成白烟，袅袅升起，像无数破碎的过往在眼前消散。他的伤口深可见骨，魔气紊乱得几乎要溃散，整个人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的老树，却始终不闪不避，硬生生受着。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藏着千言万语——有初见时的惊艳，有相处时的心动，有犯错后的悔恨，最终都化作无声的凝视，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为什么不躲？”白璃的剑尖停在他的眉心前，距离那一点皮肉只有寸许，金光映得他瞳孔缩成一点，连他眼底自己的倒影都看得清晰。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那是她极力压制的动摇，像冰层下悄悄涌动的暗流。
“我欠你的。”楚淮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胸口剧烈起伏，鲜血顺着唇角滑落，滴在他的玄袍上，晕开更深的暗。他却笑了，那笑容里混着血沫，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悔恨，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能死在你手里，是我唯一的奢望。”
白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微痛。那些被她刻意冰封的记忆，此刻竟挣脱了枷锁——人界西湖边的桃花雨落在发间，他为她披上的玄色外袍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掌心相触时的微热烫得她心慌；九尾殿里她烤焦的桃花酥，他捏着一块无奈摇头，却还是小口小口吃完；甚至地牢外，那个守在暗处的身影，在月光下将自己的魔气凝成屏障，挡住了其他魔侍的窥探……那些短暂的温柔，那些情丝初动的瞬间，仿佛还在眼前，带着青丘特有的甜香，轻轻挠着她的魂魄。
可她很快回过神，眼中的冰冷再次凝聚，像瞬间冻结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不剩。
“我不杀你。”她猛地收回仙剑，金光骤然散去，露出他眉心那道被剑气扫过的浅浅血痕，像一点未干的朱砂，“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
她抬手，周身的仙力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光印，印面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每一道都闪烁着她的尾魂之力——那是用她九道断尾之痛凝练的封印咒，带着永世不得解脱的决绝。
“我以九尾仙尊之名，封印你于万魔坑底，永世沉睡，赎你前世今生之罪。”她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律法般的威严，字字如锤，敲在每个生灵心上，“不见天日，不闻声响，直到你的魔气散尽，魂魄归于虚无。”
金光落下，如泰山压顶。楚淮没有反抗，只是仰着头，贪婪地看着她的脸，像是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连同她此刻的冰冷与决绝，都一并记住。他的身体渐渐被封印吞噬，从脚到头，一点点沉入云层下的黑暗。最后看她的那一眼，眼中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绝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对不起”，又或许是想说“我爱你”，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风里，轻得像一片桃花瓣落地。
封印完成的刹那，万魔坑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大地都在震颤，随后再次恢复了死寂。
那个曾经搅动三界风云、令仙魔闻风丧胆的魔尊，将在万魔坑底的无尽黑暗与沉睡中，伴着对她的悔恨，度过余生。没有光，没有声，只有记忆里的桃花，一遍遍在他梦里盛开又凋零。
白璃站在诛仙台上，金尾缓缓收起，尾尖的金光渐渐敛入衣袍。风吹动她的衣袂，带着台面上未干的血迹气息，混杂着仙力的清冽与魔气的沉郁。她望着万魔坑的方向，眼神里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经历了海啸后的海面，底下却藏着永远无法平息的暗流。
恩怨了了，却余恨无期。
诛仙台的风，还在吹。吹过她金袍上的星辰，吹过石台上未干的血痕，吹向三界，带着一个关于爱与恨、罪与罚的传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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