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深海的脉搏

第二章 深海的脉搏

阿伽门农号的轮机在水下发出平稳的嗡鸣，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在呼吸。克拉克靠在指挥舱的钢制舱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挂在脖子上的铜制哨子——这是他从日德兰海战的浮尸堆里捡的，哨音比任何命令都能让老兵们警醒。

“声呐报告，左舷12海里发现螺旋桨噪音，频率120转/分，判断为大型舰船主机。”声呐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耳机线在他满是胡茬的下巴上蹭来蹭去。

克拉克直起身，走到海图桌前。奥克尼群岛西侧的海域被红铅笔标出三条航线，最北侧的虚线旁写着“德意志号可能航线”。“降低航速至5节，深度保持20米。”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指挥舱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让鱼雷舱做好预热，一号、二号鱼雷管装填G7e电动鱼雷。”

轮机舱传来轻微的震动，航速表的指针缓缓回落。阿伽门农号像一条蛰伏的海蛇，在幽暗的海水中调整姿态。克拉克的目光扫过舱内的艇员：操舵手是参加过西班牙内战的老兵，脸上有弹片留下的月牙形疤痕；鱼雷长是个刚从朴茨茅斯海军学院毕业的年轻人，手指在发射扳手旁微微颤抖。

“还记得潜艇战的第一准则吗？”克拉克突然开口，眼睛却盯着深度计。

“保持隐蔽，先生！”年轻的鱼雷长立刻回答，声音太响，引得旁边的声呐兵偷笑。

“不对。”克拉克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草纸，“第一准则是——别相信声呐兵说的‘安全距离’。”舱内响起低低的笑声，紧绷的气氛松动了些。他卷着烟，继续说：“1917年我在‘E级’潜艇上，声呐说目标在8海里外，结果三分钟后深水炸弹就炸断了我们的尾舵。记住，大海里的声音会骗人，就像政客的承诺。”

声呐兵突然摘下耳机：“舰长！目标转向了，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驶来，伴随两艘高速舰船的噪音，应该是驱逐舰！”

克拉克把卷好的烟叼在嘴里，没点火——水下不能有明火，这是比圣经还重要的规矩。“深度30米，航向微调至045度，绕到他们右舷盲区。”他俯身看着海图，指尖划过代表“德意志”号的标记，“Z级驱逐舰的声呐在200米深度以下会失灵，我们再深点。”

潜艇开始下潜，舱壁传来海水挤压的咯吱声。布鲁诺的莎依拉号本该在右后方10海里处形成夹击，但声呐屏幕上只有一片杂乱的干扰波——那是贵族老爷的潜艇在浅水区绕圈子，估计还在摆弄他那些镀金的仪表盘。克拉克嗤笑一声，当年日德兰海战，贵族军官们在装甲指挥塔里喝着白兰地，而普通水兵却在锅炉舱里被蒸汽烫得脱皮。

“距离目标5海里，‘德意志’号在中间，Z32和Z34在两侧护航，航速18节。”声呐兵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秘密。

克拉克走到鱼雷发射控制台前，年轻的鱼雷长立刻让开位置。他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发射按钮，指腹的老茧感受到按钮的纹路——这是他最熟悉的触感，比妻子的手还熟悉。“一号管瞄准‘德意志’号舰艏吃水线，二号管瞄准舰艉动力舱。”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深度设置3米，让鱼雷在水下钻进他们的肚子——给老伙计送份日德兰的回礼。”

艇员们各就各位，呼吸声在密闭的舱内清晰可闻。克拉克看着鱼雷管压力表的指针缓缓上升，心里默数着秒数。1916年的爆炸声仿佛还在耳边，战友们在火海里的惨叫、海水涌入舱室的冰冷、还有那枚差点把他腿炸断的弹片——这些记忆像鱼雷一样，在他心里埋藏了二十五年。

“距离2海里，目标稳定。”

“发射一号！”克拉克按下按钮。

液压装置的嘶鸣声中，一枚G7e鱼雷带着气泡射向黑暗的海水。两秒后，他按下了二号发射按钮。

“鱼雷已出管，航向稳定，预计命中时间90秒。”鱼雷长报出数据，声音在发抖。

克拉克没说话，只是盯着声呐屏幕。90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舱里只能听到轮机的嗡鸣和每个人的心跳声。突然，声呐屏幕上出现两个尖锐的峰值，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虽然隔着30米海水，仍能感受到爆炸的冲击波。

“命中！‘德意志’号舰艏爆炸！动力舱也中了！”声呐兵兴奋地大喊，“它在减速，船身倾斜了！”

克拉克长出一口气，点燃嘴里的烟——这次是允许的，庆祝胜利的烟总能得到海神的原谅。“左满舵，避开Z驱逐舰的搜索圈。”他吐了个烟圈，烟圈在舱内慢慢散开，“让莎依拉号的贵族老爷快点，不然连驱逐舰的残骸都看不到了。”

就在这时，声呐兵突然脸色大变：“舰长！Z32转向了，它在朝我们发射深水炸弹！”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克拉克一把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深度40米，紧急下潜！关闭所有非必要设备！”他的声音陡然尖锐，“抓紧了，孩子们，德国人的回礼来了！”

深水炸弹在潜艇周围爆炸，巨大的冲击力让舱内的灯泡忽明忽灭。克拉克死死抓住控制台，看着压力表的指针疯狂跳动——这是他最熟悉的战场，黑暗、冰冷、充满死亡的威胁，但他从未害怕过。只是这次，他有点担心那个还在浅水区打转的贵族老爷，希望他别把自己的潜艇玩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