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脸颊。

林默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一片扭曲、阴沉的铅灰色天空。天空低垂得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几缕灰烬如肮脏的雪片，打着旋儿飘落，粘在他干燥开裂的嘴唇上。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发出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他躺在一片瓦砾堆中，断裂的混凝土块、锈蚀扭曲的钢筋、以及分辨不出原貌的塑料残骸构成了他身下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刺鼻的金属锈蚀味、灰尘的土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烧焦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腻气息。

“这是…哪里？”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干得冒烟。

记忆像被搅浑的泥潭。他最后的清晰画面，是刺耳的警报划破城市的夜空，同事们惊恐的脸，还有窗外…那道撕裂了整个天际、将黑夜瞬间染成一片惨白的强光。然后就是无尽的坠落感和灼痛。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废墟。无边无际的废墟。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曾经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骨架，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指向那污浊的天空。街道被巨大的裂缝和堆积如山的瓦砾彻底阻断。一辆公交车被拦腰斩断，车体的一半嵌在一栋半塌的写字楼里，车窗破碎，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厚厚的尘埃。色彩早已被剥夺，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死寂、破败、压抑的灰调之中，只有那些在断壁缝隙间顽强生长的、形态怪异的暗紫色藤蔓和荧光绿的苔藓，为这死地增添了一抹诡异而妖艳的色彩。

风穿过废墟的孔洞，发出呜咽般的哀鸣，更衬得四周死寂得可怕。

林默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研究所的白色制服，而是一件沾满污渍、多处磨损的深灰色连体工装，材质粗糙但厚实。脚上是一双同样破旧但结实的工装靴。他的左手腕上，套着一个冰冷的金属环，表面没有任何按钮或标识，只有一道细微的缝隙，像某种装饰品，又像…某种束缚。他摸了摸脸，胡子拉碴，皮肤粗糙，仿佛很久没有打理过。这绝不是他。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默。

“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试图从混沌的记忆碎片中抓住些什么。只有零星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刺耳的尖叫…还有一个模糊的、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在强光中向他伸出手…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不…不对…不只是这些…”林默喃喃自语。当他试图回忆更早之前的事情——他的童年、他的家人、他成为研究员之前的生活——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那些记忆区域被浓重的迷雾笼罩，强行探索只会带来剧烈的痛苦。他的“过去”，似乎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抹去了一部分，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名为“林默”的躯壳，以及灾难发生前短暂的研究员生涯片段。

“该死！”他低声咒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存本能压倒了混乱的思绪。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弄清楚状况。

他挣扎着爬出瓦砾堆，动作笨拙而谨慎，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这片死寂本身就透着巨大的危险。他注意到废墟中散落着一些奇特的物品：一些造型古怪、像是武器残骸的金属块；一些印着不认识文字和诡异符号的包装袋碎片；甚至还有几块闪烁着微弱幽蓝色光芒的、拳头大小的不规则晶体，嵌在碎石中，散发着不祥的诱惑。

林默没有贸然去碰那些晶体，直觉告诉他那很危险。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在倒塌的超市货架下，幸运地找到了一瓶被灰尘覆盖、瓶身有些凹陷但未破裂的矿泉水。他如获至宝，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生机。

就在他喝完水，准备继续寻找食物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碎石滚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默瞬间僵住，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猛地伏低身体，将自己藏在一块巨大的水泥板后面，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只眼睛紧张地搜索声音来源。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一堵断墙的缺口处。

那是一个男人，和林默一样穿着脏污的深灰色工装，外面套着一件破烂的战术背心，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他手里紧握着一根前端磨尖了的粗钢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脸上布满风霜和污迹，但眼神锐利如鹰，动作敏捷而谨慎。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尚未完全结痂的划痕。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林默的存在，或者说，他察觉到了这片区域的异常。他停下了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林默藏身的水泥板方向，身体微微绷紧，手中的钢筋握得更紧了。

时间仿佛凝固。废墟中只剩下风的呜咽和两人沉重的心跳。

林默大脑飞速运转：他是敌是友？他认识我吗？我该出去吗？还是继续躲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寂静中，男人突然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没有攻击，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缓缓地、非常明显地，将手中的钢筋尖头朝下，插进了旁边的碎石里。然后，他抬起没有持物的那只手，掌心朝外，对着林默藏身的方向，做了一个“停止”或“无害”的手势。

“嘿，”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期缺水和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但语气却刻意放缓，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躲在后面的朋友，别紧张。我不是‘清道夫’，也不是‘拾荒者’。我叫杰克。”

林默没有回应，心脏依然狂跳。杰克？这个名字在他空白的记忆里激不起任何涟漪。

杰克似乎也不指望立刻得到回应，他继续说道，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我看你是新来的？或者…刚‘醒’？这片街区很危险，尤其是‘黄昏’快到了。‘夜魔’和‘清道夫’最喜欢在这种时候出来‘觅食’。”他刻意加重了那几个陌生的名词。

“夜魔”？“清道夫”？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这显然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生物或人类团体。

“你…是谁？”林默终于忍不住，嘶哑着嗓子从水泥板后问道，身体依然紧绷，随时准备逃跑或搏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杰克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对方能交流。“发生了什么？”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丝苦涩到近乎嘲讽的笑容，“简单说，世界完蛋了。‘大崩塌’之后，就这样了。具体？没人知道全部真相，或者说，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或者…成了怪物的一部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阴郁。

“至于我？”杰克拍了拍自己战术背心上的灰尘，“一个挣扎着不想变成怪物或者别人晚餐的倒霉蛋罢了。跟你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林默藏身之处，似乎下定了决心：“听着，伙计。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没恶意。这片区域马上就要变得非常、非常不安全。我知道附近有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有干净的水，甚至还有点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我们可以分享。但前提是，你得出来，跟我走，而且…动作要快。‘黄昏’的哨声随时会响。”

“庇护所”？林默的心动了一下。水，食物，安全…这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但眼前这个自称杰克的男人，真的可信吗？他脸上那道新鲜的划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他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生存压力在林默心中激烈交锋。他看着杰克插在地上的钢筋，以及他那只表示“无害”的手。对方似乎确实没有立刻攻击的意图。

“为什么帮我？”林默沉声问，这是他最大的疑虑。

杰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快得让林默几乎以为是错觉。“为什么？”他耸耸肩，语气带着一种末世特有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也许…只是不想看到又一个倒霉蛋在第一个晚上就变成‘夜魔’的点心。也许…你看起来不像那些彻底疯了的‘拾荒者’。谁知道呢？在这种鬼地方，有时候帮别人一把，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选择权在你，朋友。留下，或者跟我走。但时间…真的不多了。”他抬头望了望愈发阴沉、光线正在快速流逝的天空，语气中的紧迫感更加强烈。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地底深处的、如同某种巨大昆虫摩擦翅膀的“嗡…嗡…”声，若有若无地飘荡在风里。声音虽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杰克脸色骤变，猛地拔起地上的钢筋：“该死！哨声提前了！快！没时间了！跟我走！不然就等死吧！”他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废墟深处一个方向快速移动，动作矫健得像一头受惊的鹿。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诡异的“嗡”声让他头皮发麻，杰克的反应更是印证了极度危险的临近！是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赌一把可能的生机？还是留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墟中，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恐怖？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

“等等我！”林默嘶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从水泥板后跃出，跌跌撞撞地朝着杰克消失的方向追去。他冲进一条被倒塌建筑挤压得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冰冷的石壁摩擦着他的肩膀。缝隙的尽头，杰克的身影一闪而逝。

林默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肺部火辣辣地疼。当他终于冲出那条令人窒息的缝隙，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刹住了脚步，倒抽一口冷气！

缝隙外，并非他想象中的开阔地，而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巨大空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半地下化的停车场或者防空洞的一部分。空间中央，竟然燃烧着一小堆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阴冷和黑暗，映照出周围几张同样布满污垢和警惕的脸庞。加上杰克，这里一共有四个人。三男一女，都穿着类似的灰色工装或破旧外套，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痕和武器——简陋的钢筋、磨尖的钢管，甚至有一人腰间别着一把造型奇特、看起来像是自制的短管霰弹枪。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地上散落着一些空罐头和包装纸。当林默突然闯入时，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怀疑，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紧张。尤其是那个拿着自制霰弹枪的光头壮汉，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杰克站在他们中间，看到林默跟来，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和无奈，他对着同伴们摊了摊手，快速解释：“路上捡的，刚‘醒’，啥也不知道。”

“刚‘醒’？”一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眼神阴鸷如秃鹫的瘦高个男人冷笑一声，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杰克，你他妈又给我们捡了个‘麻烦’回来？谁知道他是不是‘清道夫’的诱饵，或者干脆就是个‘病源’？”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林默身上刮过，最后停留在他左手腕那个冰冷的金属环上，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这空间里骤然凝结的寒意。林默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所谓的“庇护所”，似乎并非天堂。而手腕上那个冰冷的金属环，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仿佛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和刺眼。

“我…”林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甚至连自己是谁，手腕上这个环是什么都不知道！巨大的孤立感和危险感将他紧紧包裹。而就在这时，外面废墟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陡然变得清晰、密集起来，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刮擦着耳膜，并且…越来越近！

篝火的光芒在几张惊惧变色的脸上疯狂跳动。那个阴鸷的瘦高个猛地站起身，眼中再无对林默的审视，只剩下纯粹的、面对天敌般的恐惧：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