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秋老虎赖在九月的末尾不肯走，操场上的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樟树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沈时雾懒散地站在高一新生的队伍里，白色校服的领口被汗水浸出浅淡的痕迹，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柠檬糖
——是陆昭阳早上塞给他的，说“开学典礼太无聊，含颗糖提提神”。
糖纸是廉价的透明塑料，印着歪歪扭扭的卡通柠檬，被体温焐得有点软。
他其实不喜欢吃糖，化疗后迟钝的味觉总让甜味显得格外腻人，可此刻指尖传来的脆响，却成了对抗眩晕感的支点。
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主席台上那个穿白衬衫的女生身上时，连呼吸都跟着轻了半拍。
她站在话筒前，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椅子上，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纤细的锁骨。
阳光穿过遮阳棚的缝隙，在她发梢跳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金粉。
话筒接触不良，偶尔爆出刺啦的杂音，她却半点不慌，甚至在停顿的间隙，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划过耳廓时，留下极轻的影子。
“……高中不是一场冲刺跑，是慢慢走的路。”
她的声音透过杂音传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路上有树，有花，有偶尔掉下来的叶子，都值得停下来看看。”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沈时雾听见后排有人嗤笑“装文艺”，可他移不开视线。
她弯腰拿水杯时，白衬衫的后背绷紧，勾勒出单薄的轮廓；仰头喝水时，喉结轻轻滚动，阳光落在她扬起的脖颈上，像镀了层釉。
那瞬间，口袋里的糖纸忽然变得滚烫。
他悄悄摊开手心，阳光穿过糖纸，在掌心里投下细碎的光斑，明明灭灭的，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进来。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林寄秋。高二（1）班的，学生会副主席，摄影社社长。
而那帧被阳光和糖纸定格的剪影，成了他漫长暗恋里，第一颗裹着甜霜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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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衬衫与相机包
开学典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沈时雾在社团招新的摊位前，第三次路过摄影社的展台。
林寄秋就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的相册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
她正低头给一个女生讲相机参数，侧脸的线条很柔和，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风从操场方向吹过来，掀起她耳边的碎发，露出小巧的耳垂，上面没戴任何饰品，却比摊位上挂着的相机吊坠更晃眼。
“同学，对摄影感兴趣？”
戴眼镜的学长递来报名表，笔尖在纸上敲了敲，“我们社长林寄秋学姐可是拿过全国奖的，跟着她准没错。”
沈时雾接过笔，指尖有点凉。
他对摄影一窍不通，家里那台旧相机还是初中时爸爸淘汰的，连光圈和快门都分不清。
可目光落在林寄秋翻动相册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腹有淡淡的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相机磨出来的
——笔锋顿了顿，还是在姓名栏写下了“沈时雾”三个字。
“沈时雾？”
他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林寄秋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他的报名表上，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名字挺好听。”
阳光恰好落在她眼底，亮得像盛着碎光。
沈时雾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舌尖却像被糖黏住了似的，最后只从牙缝里挤了两个字：“一般。”
她被逗笑了，肩膀轻轻抖了抖，弯腰从桌下拿出本摄影入门手册。
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很轻的一下，像羽毛扫过，却让他的皮肤瞬间发烫。
“新手可以先看这个，”她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下周社团活动记得来，带你拍校园角落。”
手册封面是片逆光的向日葵，纸页边缘有点卷。
沈时雾捏着手册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她和学姐的对话：“这届高一新生里，好像有个叫沈时雾的，名字挺特别。”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
陆昭阳在篮球社摊位前冲他挥手，看见他手里的手册，吹了声口哨：“哟，转性了？你不是说摄影是小女生玩的吗？”
沈时雾把手册塞进书包，面无表情地剜他一眼：“总比看你打球砸到人强。”
“嘿，你这张嘴……”陆昭阳作势要揍他，却被他轻巧躲开。
打闹间，沈时雾的指尖又摸向口袋——那颗柠檬糖还在，糖纸被捏得发皱，边角卷成了小团。
接下来的几天，他成了校园里最沉默的观察者。
课间操时，假装看云，目光却追着高二（1）班队伍里那个白衬衫的身影；
去食堂的路上，故意绕远路经过高二教学楼，盼着能撞见她抱着相机出来；
晚自习前，趴在窗边，看她和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并肩走向小卖部，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陆昭阳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你最近老盯着高二那边看，真看上林寄秋了？”
沈时雾翻着摄影手册，头也没抬：“你管得着？”
“不是，”陆昭阳凑过来压低声音。
“我听说她有男神的，好像是以前的学长，长得特帅，还是学神。你这……”
“关我屁事。”
沈时雾合上书，声音冷了下来。
陆昭阳识趣地闭了嘴，没注意到他攥着书页的手指，关节泛白。
化疗的副作用还在隐隐作祟，胃里一阵阵地发空，可心里那点酸涩，却比生理的不适更磨人。
————
周五的社团活动，沈时雾是第一个到的。
摄影社活动室在旧教学楼三楼，窗户正对着操场，角落里堆着废弃的镜头和三脚架，空气里有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林寄秋已经在了，正蹲在地上整理相机，听见脚步声，抬头冲他笑了笑：“来得挺早。”
他“嗯”了一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假装研究窗外的树。
香樟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光影在他手背上明明灭灭，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身影。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卫衣，头发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落在颈后，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只停驻的蝶。
陆续有人进来，大多是高二的学长学姐，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的高一新生。
那个高马尾女生也来了，一进门就喊：“寄秋，我把物理笔记带来了，你上次说的那道题，我标出来了。”
“谢啦，知夏。”
林寄秋接过笔记本，翻开时眼里带着感激，“还是你厉害，这题我看了半天都没懂。”
温知夏？沈时雾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记住了那张带着点傲气的脸。
她说话时微微扬着下巴，给林寄秋讲题的样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活动开始后，林寄秋果然带着他们去拍校园角落。
她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白色板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
路过教学楼后的爬山虎墙时，她停下脚步，举起相机：“你们看，下午三点的阳光会从叶缝里漏下来，拍出来像撒了把金粉。”
沈时雾站在人群后面，笨拙地举起旧相机。
调了半天参数，屏幕里的画面还是模糊的，光影乱得像团毛线。
“光圈太大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沈时雾回头，林寄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正看着他的相机屏幕。
她的呼吸落在他耳后，温热的，让他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
“把光圈调小，快门放慢，”她伸手过来，指尖点在相机的按钮上，指甲盖泛着淡淡的粉，“你看，这样光影就清晰了。”
她的动作很轻，没碰到他的手，可沈时雾还是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屏幕里的爬山虎渐渐变得清晰，叶缝里的阳光真的像金粉一样，落在砖墙上，明明灭灭的，像他此刻乱七八糟的心跳。
“学会了？”
她抬头问他，眼里的笑意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的。
“……嗯。”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
她没再多说，转身去指导其他人了。
沈时雾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看了看相机屏幕，光影明明灭灭间，忽然觉得化疗带来的疲惫和眩晕，都轻了许多。
那天的活动结束后，沈时雾独自留在后面，拍了很久的爬山虎。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墙上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像幅说不清道不明的画。
他想起林寄秋说的“慢慢走的路”，忽然觉得，这条路上如果能一直看见她的身影，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手机时，他犹豫了很久，把那张被她指导后拍的爬山虎设成了屏保。
照片里的光影细碎而温暖，像谁在暗夜里点了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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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陆昭阳塞给他一瓶冰可乐：“看你今天心情不错，摄影社好玩？”
沈时雾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被遗忘了几天的柠檬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混着可乐的气泡，有点呛人。
他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活动结束时，林寄秋和温知夏一起锁门，她笑着说：“下周去拍图书馆的旧书架吧，听说那里的阳光特别温柔。”
阳光在他手中的糖纸上跳跃，折射的光斑勾勒出她朦胧的轮廓，像一帧被糖霜封存的剪影。
他想，也许真的可以慢慢来。
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早已被医生用冷静的语气，写下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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