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图书馆的光与未拆的信
图书馆的旧书架在三楼最里面,木质的书架被岁月磨得发亮,空气中飘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味。
沈时雾抱着相机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林寄秋踮脚去够最高一层的书,白衬衫的后背绷出好看的弧度,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
“够不着就别逞强。”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寄秋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他,拍了拍胸口:“你怎么跟幽灵似的?走路没声音。”
“是你太专注了。”
沈时雾走过去,抬手轻松够下那本《世界摄影史》,递给她时,注意到她指尖沾着点灰尘,大概是翻旧书蹭到的。
“谢啦,”她接过书,随意翻了两页,“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吗?”
上周活动结束时,他随口提过一句要去复查,没想到她记住了。
沈时雾的心跳漏了一拍,若无其事地摆弄着相机:“上午去完了,没什么事。”
“那就好。”
她笑了笑,指着书架间的缝隙。
“你看这里的光,是不是很有意思?阳光从高窗照进来,穿过书架的影子落在地上,像琴键似的。”
沈时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束光柱斜斜地落在地上,灰尘在光里跳舞,书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错成不规则的格子。
他举起相机,镜头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她
——她正仰头看着高窗,侧脸的线条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睫毛上像落了层光。
“咔嚓”一声轻响,他迅速按下快门,又假装在拍光影,指尖却微微发颤。
“拍什么呢?”
林寄秋转过头,好奇地凑过来。
“拍光。”
沈时雾把相机屏幕转向她,画面里是空荡荡的书架和光柱,刚才那张偷拍的照片早已被他切换到隐藏相册,“你说的琴键影子。”
她凑近看了看,点头:“角度不错,就是光线有点硬,下午来拍可能更好。”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个信封,“对了,这个给你。”
信封是浅棕色的牛皮纸,上面用钢笔写着“沈时雾收”,字迹娟秀,带着点飞扬的尾勾。
沈时雾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张的纹理,还有点温热,像刚写完不久。
“什么东西?”
“上周你给我讲的物理题步骤,我整理了一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怕自己忘了,也顺便给你当参考,虽然你可能用不上……”
“有用。”
沈时雾立刻说,把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相机包内侧,“谢了。”
“不客气,”她摆摆手,又低头翻那本摄影史,“说起来,你物理怎么这么好?高一就学这么深了?”
“以前学过一点。”
他含糊地回答,没说其实是化疗住院时,实在无聊,把高中课本都翻遍了。
林寄秋“哦”了一声,没再追问,指着书上的照片说:“你看这张《阿富汗少女》,眼神太有力量了,我每次看都觉得心里发紧。”
沈时雾凑过去看,照片上的少女眼神锐利,裹着红色的头巾,背景是模糊的帐篷。
林寄秋的指尖轻轻点在少女的眼睛上,眼神专注得像在和照片对话。
“你拍的《雨里的公交站》也很有力量。”他忽然说。
上次社团活动时,陈语安提起过这张获奖作品,他特意去学校官网搜来看了
——雨天的公交站,穿校服的女生撑着伞站在站台,雨水模糊了玻璃,却把女生的轮廓衬得格外清晰,像幅浸在水里的画。
林寄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看过?”
“嗯。”他点头。
“那个女生的背影,看着很孤单,但又很倔。”
“你居然看出来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那是我高二拍的,当时刚跟家里吵完架,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就躲在公交站拍了这张。”
她顿了顿,看着他说,“你好像很懂这种感觉?”
沈时雾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他想起化疗时独自躺在病房里的夜晚,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种孤单又倔强的感觉,他比谁都懂。
“猜的。”
他移开视线,假装看书架上的书,“你拍得好。”
林寄秋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翻书时,耳尖微微发红。
阳光从高窗照进来,落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沈时雾的指尖在相机快门上悬着,终究没敢再按下去。
那天下午,他们在图书馆待到闭馆。
林寄秋讲了很多摄影技巧,从构图到光影,说到兴奋处,会站起来比划,白衬衫的衣角扫过书架,带起一阵细碎的灰尘。
沈时雾大多时候在听,偶尔应一声,相机却悄悄记录下她说话的侧脸、比划的手指、低头看书时的睫毛。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浓,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投在地上,像暂时交叠的两条线。
“对了,”林寄秋忽然想起什么,“下周六有个摄影展,在市美术馆,你要不要一起去?社团组织的,能看到很多老相机。”
沈时雾的心跳瞬间快了两拍。
他下周六其实要去化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太好了,”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周六上午九点,美术馆门口见?”
“嗯。”
分开时,沈时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低头看了看相机包内侧的信封。
牛皮纸的颜色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他摸了摸信封的厚度,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纹理,忽然舍不得拆开了。
回到家,他把信封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和那本摄影入门手册并排摆着。
化疗的副作用在傍晚准时袭来,头晕得厉害,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他蜷缩在椅子上,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陆昭阳晚上发来消息:【周六去不去打球?周前锦说新换了篮筐。】
沈时雾回复:【不去,有事。】
【又去摄影社?】
【嗯。】
【你这是陷进去了啊,】陆昭阳发来个八卦的表情,【对了,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你妈了,她好像在问医生什么,你没事吧?】
沈时雾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半天没动。最后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关了手机,他拆开那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几张信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抄着物理题步骤,每道题旁边都画了小小的示意图,有的地方还用红笔标了“这里容易错”。
最后一页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相机,旁边写着“谢谢你,沈时雾”。
沈时雾把信纸抚平,夹进笔记本里,像藏了个天大的秘密。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信纸上,把字迹映得有点模糊。
他想起林寄秋在图书馆里仰头看光的样子,想起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忽然觉得,这颗名为“林寄秋”的糖,甜得让他舍不得吞下。
只是他没说,下周六的化疗,他打算跟医生商量改期。
哪怕只是多一天能和她一起看摄影展的时间,也值得。
——
周六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沈时雾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日历上圈出的日期发呆。
化疗改期的申请已经通过,医生在电话里反复叮嘱“不能再拖”,语气里的严肃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他摸出相机,翻到隐藏相册里那张在图书馆偷拍的照片。
林寄秋仰头望着高窗,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场星星雨。
指尖划过屏幕上她的轮廓,忽然觉得改期的决定没错——有些光,错过了可能就再也等不到了。
九点整,市美术馆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沈时雾站在台阶下,手里攥着提前查好的摄影展攻略,指尖被纸页边缘硌得有点发红。
他到得早,一眼就看见穿着米白色风衣的林寄秋站在雕塑旁,正低头给相机装镜头,风把她的长发吹得轻轻扬起。
“这里!”
他下意识地抬手招呼,声音出口才觉得太急,耳尖瞬间发烫。
林寄秋抬头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你来得好早,我还以为要等你呢。”
她今天化了淡妆,眼线细细的,衬得眼睛更亮了,“社团的人说晚点到,咱们先进去?”
“嗯。”
沈时雾点头,跟在她身后往里走。
美术馆的旋转门把晨光切成碎片,落在她风衣的纽扣上,闪着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柠檬糖,昨天特意买的新的,此刻被体温焐得温热,糖纸窸窣作响,像在替他说不敢出口的话。
展厅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低语。
墙上挂着黑白老照片,玻璃柜里陈列着老式相机,黄铜镜头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寄秋看得格外认真,走到一台莱卡旁时,忽然停下脚步,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你看这台M3,据说当年很多战地摄影师都用它,拍出来的颗粒感特别有故事。”
沈时雾凑过去看,相机机身有细微的磨损,快门按钮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
他没说话,举起自己的旧相机,把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台老相机一起框进取景框。
“拍什么呢?”林寄秋忽然转头,正好对上镜头,吓了他一跳。
“拍……相机。”
沈时雾慌忙按下快门,画面里她的表情有点懵,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
他赶紧收起相机,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你刚才说它有故事,拍下来存着。”
林寄秋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弯腰从包里拿出个小本子:“我带了速写本,想把喜欢的机型画下来。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会画。”沈时雾老实回答。
“没关系,随便画画嘛,”她把本子递过来,又塞给他一支铅笔,“就当记录心情了。”
他接过本子,指尖触到她用过的铅笔,还带着点温度。
两人找了张长椅坐下,林寄秋低头速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抬头看一眼相机,再低头修改。
沈时雾假装翻画册,余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画到兴起时,会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眉头微微蹙起,阳光透过展厅的高窗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碎金。
“画好了!”
林寄秋把本子推过来,上面画着那台莱卡M3,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相机吊坠,“怎么样?像不像?”
“像。”
沈时雾看着那个吊坠,忽然想起她书包上的同款,心跳又快了半拍,“你画得很好。”
“那当然,”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上次你说喜欢《雨里的公交站》,我带了那张照片的原片,存在U盘里了,回去发你?”
“好。”
沈时雾的声音有点哑,他没想到她会记得这种小事。
展厅深处传来一阵笑声,是摄影社的同学来了。
周亦白老远就冲他们挥手:“寄秋姐!沈时雾!你们居然不等我们!”
林寄秋站起来迎上去:“谁让你们来这么晚,我们都看完一半了。”
沈时雾跟在后面,看着她和同学们说笑,忽然觉得刚才两人独处的时光像偷来的糖,甜得有点不真实。
周亦白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可以啊沈时雾,居然能约到寄秋姐单独看展,深藏不露啊。”
“别乱说。”
沈时雾拨开他的手,语气有点冷,却没注意到林寄秋悄悄红了的耳尖。
社团的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展品的历史,林寄秋被围在中间,讲着不同相机的特点,眼睛里闪着光。
沈时雾站在人群外,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遥远——她像颗会发光的星星,而他只是追光的影子。
胃里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是化疗改期的副作用提前发作了。
沈时雾脸色一白,悄悄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缓气。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他咬着牙没出声,可视线还是忍不住追着林寄秋的身影。
“你怎么了?”
林寄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瓶温水,“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他接过水,指尖有点抖,“可能有点低血糖。”
“低血糖?”
她皱起眉,从包里翻出块巧克力,“快吃点,我包里常备这个,拍外景饿了可以垫垫。”
巧克力是黑巧,很苦,可沈时雾咬下去时,却觉得甜丝丝的。
他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忽然想说“我生病了”,话到嘴边却变成:“谢谢,好多了。”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病,更不想看见她眼里的同情或害怕。
这颗名为“林寄秋”的糖,他只想偷偷藏着,哪怕糖纸早已被病痛的汗水浸湿。
离开美术馆时,夕阳正浓。
大家在门口道别,周亦白约着下次去拍老街,陈语安说要研究老相机的参数,林小满还是怯生生的,小声说“今天很开心”。
一些学长学姐们相视而笑,彼此打趣着,他们半真半假地提议道:“等有空了,直接毕业旅行。”话音未落,便引得一阵欢声笑语。
林寄秋要和温知夏一起走,临走前冲沈时雾挥挥手:“U盘里的照片记得查收!”
“嗯。”
沈时雾点头,看着她和温知夏并肩走远,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幅温暖的画。
温知夏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冷,像淬了冰。
沈时雾愣了一下,再抬头时,她们已经拐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回家的地铁上,沈时雾拿出手机,点开林寄秋发来的照片。
原片比官网的清晰,雨丝在镜头下像银线,公交站的玻璃上沾着水珠,那个撑伞的女生背影孤孤单单的,却透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劲。
他把照片设成手机壁纸,又点开隐藏相册,看着那张偷拍的、她受惊的侧脸,忽然笑了。
口袋里的柠檬糖还没吃,他摸出来剥开,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压过了巧克力的苦。
地铁穿过黑暗的隧道,窗外的灯光一闪而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想起林寄秋低头速写的样子,想起她递过来的温水,想起她担忧的眼神,忽然觉得改期化疗的疼痛都值得了。
只是他没说,走出美术馆时,他的止痛药已经吃了第二片。
回到家,沈时雾把那张偷拍的照片洗了出来,夹在笔记本里,就在她写的物理题步骤旁边。
照片上她的表情有点傻,却比任何获奖作品都让他心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昭阳发来的消息:
【明天去医院吗?我陪你。】
沈时雾回复:【不用,我妈陪我。】
【行,那我放学去看你,给你带草莓蛋糕。】
【不要,太甜。】
【切,上次是谁说柠檬糖好吃的?】
沈时雾看着屏幕,忽然笑了。
他没再回复,只是把手机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跳动,每一下都带着对明天的期待
——不是期待化疗,而是期待下次社团活动,期待能再看见林寄秋的笑脸。
窗外的月光落在笔记本上,把那张照片映得有点模糊。
沈时雾轻轻抚摸着照片里她的轮廓,像在触碰易碎的糖。
他知道这场暗恋是场独角戏,没有观众,没有掌声,甚至可能没有结局。
可只要能这样远远看着她,能偶尔和她一起看展、拍照片、说说话,就够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糖都要被人看见,藏在心里的甜,或许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