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雨里的伞与未说的心事
九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晚自习下课铃响时,窗外已经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沈时雾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看向窗外——高二教学楼的方向灯火通明,他知道林寄秋还在摄影社整理照片。
“下雨了,你带伞没?”
陆昭阳把伞撑开又合上,发出啪嗒的响声,“没带的话跟我挤挤?”
“不用,我等雨停小一点再走。”
沈时雾把相机包往肩上提了提,“你先走吧。”
陆昭阳了然地挑了挑眉:“行,那我先走了,就希望雨快停吧,不过听说这场雨要下到半夜。”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沈时雾一个。
雨声淅淅沥沥的,敲在窗户上,像首没调的曲子。
他趴在桌上,看着雨丝在路灯下织成朦胧的网,想起林寄秋拍的《雨里的公交站》,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或许也该拍点什么。
他拿出相机,调成长焦模式,镜头对准高二教学楼的摄影社窗口。
灯还亮着,窗帘没拉严,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影在收拾东西,是林寄秋。
她好像在找什么,在桌子上翻来翻去,最后拿起手机,似乎在打电话。
没过多久,窗口的灯灭了。
沈时雾看见她抱着相机包跑出来,没带伞,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她抱着包在屋檐下跺脚,眉头皱得紧紧的,像只被困在雨里的小猫。
沈时雾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伞冲了出去。
雨比想象中更大,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有点疼。
他跑到高二教学楼楼下时,看见林寄秋正缩在屋檐下,抱着胳膊发抖,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白衬衫被雨水浸得有点透,能看见里面浅色的吊带。
“没带伞?”
他把伞举到她头顶,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点闷。
林寄秋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他,眼睛瞪得圆圆的:“沈时雾?你怎么还没走?”
“等雨停。”
他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些,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你呢?温知夏没跟你一起?”
“她家里有事,提前走了,我以为雨不会下这么大……”
林寄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雨水顺着发梢滴下来,落在她锁骨上,“早知道就听她的,早上带把伞了。”
“我送你到公交站吧。”
沈时雾没多想,径直往前走。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
“顺路。”
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那谢谢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雨里,伞下的空间很小,偶尔会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胳膊。
沈时雾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雨水的湿气,格外清新。
他的心跳得很快,却不敢看她,只能盯着脚下的水洼,看着两人的影子在里面晃来晃去。
“你物理题复习得怎么样了?”
林寄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行。”
沈时雾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你呢?上次那道题弄懂了吗?”
“弄懂了!”
她兴奋地说,“多亏了你整理的步骤,我昨天做模拟卷,居然做对了!”
“那就好。”
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说起来,”林寄秋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他,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你是不是……经常在看我?”
沈时雾的心脏瞬间漏了一拍,脚步也顿住了:“没有。”
“可我好几次都看见你在看我,”她皱着眉,语气有点认真,“在操场,在图书馆,还有上次社团活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的手心冒出冷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道无形的墙。
“没什么。”
沈时雾移开视线,声音有点冷,“可能是你看错了。”
林寄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眼里的光暗了暗:“哦……可能吧。”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没再说话。
雨还在下,伞下的空气却变得有点沉闷。
沈时雾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胳膊不再碰到一起,脚步也快了些。
他心里有点慌,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冷的沉默。
到公交站时,正好有辆公交车驶来。
林寄秋赶紧挥手:“我坐这班车,谢谢你送我!”
“嗯。”
沈时雾看着她跑向公交车,雨水打湿了她的风衣下摆,她上车前回头冲他挥了挥手,笑容有点勉强。
公交车开走了,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裤腿上,冰凉的。
沈时雾站在雨里,手里还举着伞,看着公交车消失在雨幕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为什么不能承认?
哪怕只是说“我在看你拍的照片”也好。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相机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早已湿透,冰凉的雨水透过校服渗进去,冻得他骨头疼。
可这点疼,却比不上心里的酸涩——他好像搞砸了,搞砸了这段好不容易靠近的距离。
回到家时,沈时雾已经冻得浑身发抖。
妈妈看见他湿透的样子,赶紧拿来毛巾和姜汤:“怎么淋成这样?不是让你等雨停吗?”
“忘了。”
他接过姜汤,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了冰凉的心。
夜里,他发起了高烧,化疗后的身体本就虚弱,一场雨彻底击垮了他的防线。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里的公交站,林寄秋冲他挥手,笑容在雨幕里渐渐模糊。
“别走……”
他喃喃自语,指尖紧紧攥着枕头,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她洗发水的香味。
————
第二天,沈时雾请了假。
躺在病床上输液时,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林寄秋的聊天框,想发句“抱歉”,却迟迟不敢按下发送键。
聊天记录停留在她发的照片上,再往前翻,都是些关于摄影和物理题的对话,平淡得像白开水。
陆昭阳放学后来看他,带来了作业和周前锦的笔记:“千金问你怎么没来,我说你发烧了。对了,今天摄影社活动,林寄秋问你怎么没来,我说你病了,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说物理笔记在她那儿,等你好了给你。”
千金是周前锦的别称,大家都爱这么叫他,他也无所谓。
沈时雾的心猛地一跳:“她还说什么了?”
“没了啊,”陆昭阳挠挠头。
“就问了你几句,然后温知夏就拉着她去讨论照片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温知夏。沈时雾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雨夜里林寄秋的质问,想起温知夏看他时冰冷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打扰了她们原本的亲密。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像在数着他的心事。
沈时雾看着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拿出相机,翻到那张在美术馆偷拍的照片,林寄秋受惊的表情还在,可他却笑不出来了。
这场暗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不该靠近,不该期待,更不该奢望那颗易碎的糖,会为他停留。
可心脏却不听话地跳着,在他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林寄秋”发来消息时,还是忍不住加速——
“听说你发烧了?好好休息,物理笔记不急,等你好了再说~”
后面还加了个笑脸表情,像颗小小的太阳,瞬间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
沈时雾看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他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像握住了最后一丝微光。
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这颗糖终会碎掉,他也想再靠近一点点,再尝一口这短暂的甜。
————
沈时雾病好返校那天,天放晴了。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洒在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他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陆昭阳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你可算来了,林寄秋昨天还问你今天来不来。”
沈时雾的心跳顿了顿,放下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她……没说别的?”
“没说,但温知夏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陆昭阳摸着下巴,“感觉她好像不太喜欢你跟寄秋姐走太近。”
沈时雾没说话,翻开课本的指尖有点发凉。
他早该想到的,温知夏看他的眼神里藏着戒备,像在守护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他这颗突然闯入的“外来者”,从一开始就显得格格不入。
上午的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匀速圆周运动,沈时雾却有点走神。
他想起林寄秋发来的消息,那个笑脸表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像颗小小的石子投进心湖,漾起圈圈涟漪。
下课铃刚响,窗外就传来一阵喧闹。
陆昭阳扒着窗户往外看,兴奋地撞了撞他的胳膊:“快看!高二在搬运动会的器材,寄秋姐也在!”
沈时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林寄秋和几个同学在搬跳高用的垫子。
她穿着红色的运动服,扎着高马尾,额头上渗着细汗,却笑得一脸灿烂。
阳光落在她扬起的脸上,连汗珠都闪着光。
“她好像在看这边!”陆昭阳推了他一把。
沈时雾慌忙收回目光,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他假装低头整理笔记,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着她的身影——她搬着垫子转身时,马尾辫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正好对上他偷看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时雾像被抓包的小偷,猛地低下头,耳尖瞬间红透。
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移开,心里又慌又甜,像揣了颗融化的糖。
中午去食堂吃饭,沈时雾特意绕了条远路,想“偶遇”林寄秋,却在教学楼拐角撞见了温知夏。
她抱着一摞作业本,看见他时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时雾。”
她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冷。
“嗯。”沈时雾停下脚步,莫名有点紧张。
“寄秋最近在准备物理竞赛,很忙,”温知夏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警告。
“摄影社的事你多担待点,别总找她问东问西的,影响她学习。”
沈时雾的眉头皱了起来:“我问的是物理题。”
“物理题可以问老师,”温知夏的语气更冷了,“你一个高一的,总缠着高二的学姐,不太合适吧?”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沈时雾心上。
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尖泛白:“我跟她只是社团同学。”
“最好是这样。”
温知夏没再多说,抱着作业本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像在敲打他紧绷的神经。
沈时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温知夏的话,可那句“不太合适”却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让他想起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和林寄秋之间,本就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不仅是年级和身份,还有他不敢言说的病痛。
下午的摄影社活动,沈时雾来得很晚。
活动室里只有林寄秋一个人,正趴在桌上整理照片,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背上,像披了层金色的纱。
“来了?”
她抬头看见他,眼睛亮了亮,“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刚有点事。”
沈时雾含糊地回答,走到她旁边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照片上——是上次在美术馆拍的,她画速写的侧脸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温柔。
“这张拍得不错吧?”
林寄秋拿起照片,眼里带着笑意,“周亦白说把它放进社团的纪念册里,我还没答应呢。”
“挺好的。”
沈时雾的声音有点哑,心里却在想,温知夏是不是又在背后说了他什么。
林寄秋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放下照片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没什么。”
他避开她的目光,拿起相机假装调试,“温知夏呢?”
“她去物理竞赛辅导了,”林寄秋叹了口气,“说要冲刺省一,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说起来,她好像不太喜欢你?上次我跟她提你帮我讲物理题,她还说‘高一的小屁孩懂什么’。”
沈时雾的心脏猛地一沉,原来温知夏是这么看他的。
林寄秋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她就是对谁都有点凶,其实人挺好的。对了,你的物理笔记,我放你桌上了。”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本蓝色的笔记本放在靠窗的桌上,封面上贴着张小小的相机贴纸。
沈时雾走过去拿起笔记本,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心里的酸涩忽然淡了些——至少,林寄秋是愿意相信他的。
“谢谢。”
“不客气,”林寄秋走到他身边,指着窗外,“你看今天的云,像不像棉花糖?咱们去操场拍几张吧。”
夕阳把云朵染成了粉色,像被打翻的颜料盘。
两人并肩走在操场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一起。
沈时雾能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格外清新。
“你知道吗,”
林寄秋忽然开口,“我以前总觉得物理很难,是你讲题之后才发现,原来物理也挺有意思的。”
“只是方法没找对而已。”
沈时雾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以后我不会的题,还能问你吗?”她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光。
沈时雾的心跳瞬间快了两拍,他用力点头:“可以。”
“那太好了!”
她兴奋地跳了一下,马尾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那我下次物理考好了,请你吃草莓蛋糕!”
“不用……”
“必须请!”
她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就当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夕阳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笑容映得格外温柔。
沈时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温知夏的话也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林寄秋愿意相信他,愿意和他一起拍照片、说说话,哪怕只是作为“物理好的学弟”,也足够了。
他举起相机,把她的笑脸和粉色的晚霞一起框进取景框。
“咔嚓”一声轻响,快门定格的瞬间,沈时雾在心里悄悄说:草莓蛋糕不用请,能这样看着你,就够甜了。
回到家,沈时雾把今天拍的照片导进电脑。
林寄秋的笑脸在屏幕上格外清晰,眼里的光比晚霞还要亮。
他把照片设成电脑壁纸,又翻开她送的物理笔记
——里面不仅有详细的解题步骤,还有她画的小小涂鸦,有时是相机,有时是云朵,最后一页的角落里,还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沈时雾看着那个鬼脸,忽然笑了。
他拿出笔,在鬼脸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像在回应她的温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提醒短信:“请于本周日上午九点到院进行化疗。”
沈时雾看着短信,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最后还是回复了“收到”。
胃里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是化疗的副作用在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他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感受着纸张的温度,忽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哪怕明天要去面对冰冷的针头和药水,哪怕这场暗恋终会无疾而终,至少此刻,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甜
——是粉色的晚霞,是相机里的笑脸,是笔记本上的鬼脸,还有那句“请你吃草莓蛋糕”的约定。
这些碎片般的甜,像颗颗易碎的糖,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支撑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
窗外的月光落在笔记本上,把那个小小的太阳映得有点模糊。
沈时雾轻轻抚摸着纸页,像在触碰易碎的梦。
他知道这场梦终会醒来,可只要能多做一会儿,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