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肆然看着自家老板终于步下台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啧，真造孽！把人姑娘“磋磨”这么久才放出来。
他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恭敬，心里的小剧场可没停。
“老板，接下来去哪?”顾肆然动作利落地拉开后座车门，腰板挺得笔直，眼神却忍不住瞟了下紧闭的酒店大门。
“去老宅。”裴思砚坐进车里，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补充道：“还有，联系谢江，叫他推荐个靠谱的造型师过来，我要染发。”
车子平稳启动，裴思砚倚着靠背，目光望向窗外流动的夜色，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却是几个小时前那低柔的一声——“砚哥哥”。
江夕颜……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无声咀嚼。从她嘴里唤出的“砚哥哥”，像是沾了蜜的细刺，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生出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或许，这是个好兆头？她正在……试着接受他？
然而这念头刚升起，一股冰冷的恐惧就如跗骨之蛆般悄然爬升。
他攥紧了拳。失而复得……这份狂喜之下，是万丈深渊般的惶恐。
他怕这只是幻梦一场，怕这脆弱的联系在下一秒就烟消云散。更怕……怕那精心构筑的表象裂开缝隙，让她窥见其中不堪的真相——
那是一个以爱为名的、巨大的骗局。
想到可能暴露的后果和无法收拾的残局，一股寒气瞬间从脊椎窜上后颈。
手机震动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是谢江。
裴思砚划开接听：“喂？”
电话那头传来谢江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调：“三哥？难得主动找我，有何指教？”
“我想染个发，”裴思砚言简意赅，“有什么适合的推荐？”
“染……染发？！”谢江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夹杂着明显的愕然，随即是一阵忍不住的喷笑，“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大少爷，我可记得您老人家对那些花花绿绿的脑袋瓜嗤之以鼻啊！怎么，受哪位仙女的点化了？准备下凡体验人间烟火了？”
裴思砚自动过滤了他夸张的语气，淡然回道：“为了讨好未来妻子。”顿了顿，他眼前仿佛又浮现红夕颜那头如火的长发，那几乎是她张扬个性的标志。“她最喜欢她的红发，我选个与之相配的颜色。”
“噗——咳咳咳……”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呛咳声，谢江显然是惊到了。“未来…妻子？！还要讨…讨好？！哎哟我去！三哥，你这藏得够深啊！是哪路神仙姐姐这么大能耐，把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裴三少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必须得拜见啊！”
他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语调兴奋得不行，“你放心！包在小弟身上！保准给你挑个惊天地泣鬼神、帅炸天穹，直接让未来嫂子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误终身的发色和造型！嫂子跑不了！”
裴思砚听着他满嘴跑火车的吹捧，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倒也没反驳。
手机很快收到几条新消息，附带几张图片。
[图片1] 松石绿/冰蓝色渐变：冷静与克制的碰撞，创新之选。
[图片2] 奶茶灰棕：经典百搭，高级质感。
[图片3] 香槟粉：低调中的贵气，沉稳迷人。
[图片4] 树莓红：热情、深邃，独特存在感。
文字是正经多了，但那种微妙的推销感还在。
裴思砚的目光在几张图上掠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锁定了那张树莓红的图片。
浓烈，醒目，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像燃烧的火焰。就是它了。
“谢了。”他回复道，想起谢江不久前对车库里那辆阿斯顿马丁垂涎三尺的模样，“上次看中的那辆马丁，明天让人开走。”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哎呀我的好三哥！您就是我亲哥！为了兄弟的幸福，您尽管吩咐！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嘿嘿，你办事，我放心！不打扰你们恩爱了，拜拜！”谢江语速飞快地说完，生怕他反悔似的挂了电话。
一旁开车的顾肆然听着免提里最后那句“您办事我放心”，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差点笑出声，强行憋回去，肩膀可疑地耸动了几下。老板这“讨好嫂子”的代价可真够硬的……不过，想想那辆梦寐以求的跑车钥匙……真值！
深夜的风掠过车窗，吹散了车内的些许沉闷。
选颜色外加处理谢江这事耽搁了点时间，车子抵达老宅时，夜色已深。
老管家福伯早已在宅门前等候多时，看见熟悉的车灯，连忙小跑上前：“少爷，您回来了。”
“嗯。”裴思砚下车，随口问：“我妈呢？”
“夫人刚和老爷……呃，有点小争执，”福伯措辞谨慎，“这会儿正在客厅看电视呢。”
又吵？裴思砚眉梢微挑。
这种场面从他记事起就没停过，堪称裴家日常。
他那位尊贵的母亲大人总能占据绝对高地，到最后，还得是他爸低眉顺眼去哄。
果然，刚踏进客厅，就见他妈胡芷女士正对着电视看得聚精会神，手边的水晶碟子里，堆满了晶莹剔透、剥得干干净净的葡萄——不用说，又是他爸的手笔。
胡芷眼角的余光瞥见儿子进来，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脸上明晃晃写着“你爸惹的债你别来触霉头”。
裴思砚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决定速战速决：“妈，我准备结婚了。”
“…………”
电视里的声音瞬间成了背景板。
胡芷猛地转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着儿子：“裴思砚，你、说、什、么？”
她刷地站起来，目光如炬：“跟谁结？男的女的？！”语调尖锐，手已经下意识在身边摸索——找她那根被收起来很久的“家法”鸡毛掸子。
在她根深蒂固的认知里，这小子多年来清心寡欲，跟女人绝缘，多半是性取向与众不同！
“女的。”裴思砚迅速澄清，赶在母亲真的找到“凶器”之前抛出关键信息，“您认识的，江夕颜。”
“谁？”
“江夕颜。”
胡芷的动作凝固了，脸上怒气未消的错愕被一种更复杂的神色取代，她重复着这个名字：“江……夕颜？你杨倩颖杨姨的那个……小夕颜？”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杨倩颖，她最要好却英年早逝的闺蜜……是啊，她的女儿。
“是，杨姨的女儿。”裴思砚确认道。胡芷缓缓坐回沙发上，脸上的愠怒已然消退，代之以恍惚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惜。
“……可她后来不是随了父亲的姓，改叫江夕颜了吗？”她喃喃自语，思绪仿佛飘回了很久以前，“我记得小时候，她就是个小奶团子，爱扎两个小揪揪，整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砚哥哥’、‘砚哥哥’地喊着……”
裴思砚没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那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晃动。
是啊，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她那时还叫杨夕颜。
后来家里变故，她改随继父姓红，名字也改成了夕颜……这些过往，母亲都记得。
胡芷的目光回到儿子脸上，变得柔和却带着审视：“这么多年过去……她……她愿意嫁给你？不是你小子仗势欺人，用了什么手段吧？”
“……”
裴思砚喉结滚动了一下，在母亲明察秋毫的目光下，强装镇定地扯谎：“我们两情相悦。”
胡芷盯着他看了几秒，似在掂量话里的真假，眼神最终化作了对故人之女的忧虑和叮嘱：“没有最好。夕颜那孩子……从小在那个继母手底下讨生活，不容易。”
她语气严厉起来，“娶了人家就给我好好珍惜，好好待她！不然，别以为你现在长大了我就收拾不了你，腿给你敲断！”
“……不喜欢我娶她干嘛。”裴思砚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胡芷听见。
胡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记住我的话就行！这事儿我得跟你爸商量商量。
没事儿你就先回去，别杵这儿碍眼。”
“嗯。”裴思砚起身，瞥了一眼那碟快见底的葡萄，心下了然。
客厅的气氛已然缓和下来，甚至有了点暖意。
他抬步往外走，背影挺拔依旧，心中却无声飘过一行大字：
父母是真爱，孩子果然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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