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都的永夜像是被墨汁浸透的绸缎,连最微弱的光都吝啬给予。苏无眠坐在那座由万鬼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上,玄色长袍的下摆拖曳在冰冷的地面,如同凝固的暗影。殿外传来恶鬼们压抑的嘶吼,却在触及殿门三尺之地时戛然而止——那是属于苏无眠的威压,是刻在鬼都每一寸土地上的禁令。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王座扶手,那扶手是用千年玄铁锻造,此刻却在他的触碰下泛起一层细密的白霜。前一刻,他刚碾灭了一只试图挑战他权威的千年厉鬼,那厉鬼在他掌心化为齑粉的瞬间,他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随即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来了。”
苏无眠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个字几乎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维持平静的力气。
最先发难的是冰。
像是有一柄淬了万年寒冰的锥子,毫无预兆地扎进他的心脏。那股寒意绝非寻常的冷,它带着一种蛮横的穿透力,顺着血管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刺痛。他睫毛上瞬间凝起一层白霜,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冰雾,王座扶手上的花纹在他指尖下,竟被无意识地捏碎了一角。
还没等他适应这刺骨的寒,毒便紧随而至。
如果说冰是凌迟般的缓慢折磨,那毒就是焚心似的骤然爆发。像是有无数条毒蛇钻进了他的血管,用尖利的毒牙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寸神经都在毒火的灼烧下尖叫。那痛楚从骨髓深处涌出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内到外彻底撕裂。
冰与毒在他体内展开了疯狂的厮杀,又在某个瞬间诡异融合,变成一种更可怕的力量——寒冰冻结着毒火,却让那灼烧感愈发集中;毒火炙烤着寒冰,却让那冰冷更加刺骨。两种极致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呃……”
一声极轻的闷哼从他齿缝间溢出,快得几乎听不见。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出血珠。可那血珠刚一渗出,就被掌心的寒气冻成了血冰,又在毒火的灼烧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为一缕黑烟消散。掌心的皮肉被冰与毒反复撕扯,露出森白的骨茬,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将视线投向了殿角那幅被黑布遮盖的画。
那里,藏着他唯一的牵挂。
就是因为那个人,他才坠入魔道,才不顾一切修炼这冰毒双术。哪怕知道要舍弃七情六欲,哪怕知道会承受这非人的反噬,他也在所不惜。他要变强,强到能将那个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强到能对抗这世间所有的恶意。可他终究没能完全断情绝爱,那份牵挂如同跗骨之蛆,早已刻入骨髓,这也让他的反噬比任何修炼此术的人都要猛烈数倍。
毒开始攻心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玄色长袍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毒正顺着血液往心脏的方向攀爬,所过之处,血管壁被腐蚀得发出细微的破裂声。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着一面破碎的鼓,带来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剧痛。
他忽然站起身,动作却因为剧痛而有些踉跄。王座在他起身的瞬间,表面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冰面下隐约可见被冻结的恶鬼虚影,它们在冰中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他一步步朝着内殿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脚下的地面被他体内溢出的寒气冻结,又被毒蚀出一个个深黑色的孔洞。
走到内殿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将那块地面腐蚀出一个拳头大的坑洞,冒着刺鼻的黑烟。那黑血里,混杂着被毒腐蚀的内脏碎片,触目惊心。
内殿比外殿更加昏暗,只有一盏孤灯悬在房梁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灯芯跳跃着,却在他踏入内殿的瞬间,被一股寒气冻成了冰灯,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他走到那张铺着万年狐裘的床榻边,那狐裘是世间最温暖的东西,可他刚一坐下,狐裘就瞬间被冻结,变成一块坚硬的冰壳,硌得他骨头生疼。
他躺了下去,却根本无法放松。冰与毒在他体内肆虐,像是要将他的身体彻底搅碎。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被扔进了冰窖,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炉,冷热交替的痛苦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可他不能睡,反噬的痛苦不允许他沉睡,他必须保持着清醒,一分一秒地承受这煎熬。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望着房梁上的冰灯。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晰时,他能看到冰灯里灯芯的纹路;模糊时,眼前却会浮现出那个人的笑脸。就是那张笑脸,支撑着他走过了无数个痛苦的日夜,也是那张笑脸,让他在这无间地狱般的反噬中,依旧能找到一丝坚持下去的理由。